鼻尖突然传来很香的味道,是煎鸡蛋的香味儿,一会儿又化作了面汤淡淡的香味儿,将孔寻文从发呆中惊醒。
这股味道瞬间就唤醒了他的肚子。
饿了。
走到厨房。
秋知节的背影看着跟平时一样,高大,厨房台面不是按照他的身高来做的,所以对他来说还是有一些不方便,他一只手拿着长筷子,在锅里搅面条。
一边搅一边还看着边上的平板,时而语音输入一些消息发过去,一会儿才将平板放下,专心对付起面条来。
面条上升出了热气,现在天气还有些凉,尤其是早上,虽然晨光已经出现了,但还没有完全穿透雾气,从窗口落进来时十分浅淡。
只斜斜将那升起的热气照得更加显眼。
听见走来的脚步声,秋知节扭头,面色如常:“起来了?吃面吗?”
孔寻文这次走进了厨房,问他:“你听见了什么声音吗?”
秋知节眼中闪过茫然,将最后一点面条捞出来,仔细回忆后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回头才回答:“有什么声音吗?”
孔寻文摇摇头,既然不知道就算了,原本的倾诉欲也跟着消散,他上前自顾自端上了面去客厅吃。
秋知节没多久也跟过来,一边吃一边观察着有些不对劲的孔寻文,这是怎么了?跟刚刚的那个问题有关系吗?
只是他再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只是放慢了速度跟着孔寻文一起吃完,夺过了碗筷去洗。
等秋知节洗碗出来,孔寻文已经站在了院子里,朝院门口走去。
孔寻文听见秋知节跟上来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
门口已经传来声音。
“孔锅锅!”
一声声叫唤着,直到接近后才慢慢停下来。
刘庭芳今天穿得很朴素,很难得的穿了条白色的裙子,看上去已经很习惯裙摆飞舞的感觉了,双手压着裙摆,眼里有些飞扬。
孔寻文看着小女孩接近后紧急刹车,歪了头看了看后面的秋知节。
她似乎在犹豫什么,很快又放弃了思考,仰头跟孔寻文说:“村长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参加……”
她呆住,思考ing。
孔寻文提醒她:“葬礼?”
小女孩眼睛一亮,连忙点点头:“你去吗?”
秋知节在边上保持沉默,只不过存在感还是很强惹得刘庭芳总是忍不住去看他,听到这句话才看向了身边的青年。
提起葬礼,孔寻文总是能想到父母离世时的那场葬礼,当时也是在村委会的帮助下才完成的,过程十分精简。
他只记得摇摇晃晃被自己抱着走的骨灰盒,脚下凹凸不平的泥地,还有耳边唢呐的哀乐。
当时的天很沉,灰扑扑的。
那段时间他总是能梦见这幅画面,之后渐渐的学会了不去想。
直到看见那份病例,之后的几天,他其实都能梦见几乎同样的画面,灰扑扑阴沉沉的天空,他手上的重量一点点变轻,耳边的唢呐声钻进脑子里,然后在某个瞬间他的脚步突然变得沉重。
低头时,脚下是泥潭,手中捧的骨灰盒变成了他自己的遗照,黑白照片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只能依稀看见那张朦胧的面孔。
他挣扎,却怎样都无法逃离,最终只能任由泥潭吞没,眼前陷入黑暗,呼吸逐渐稀薄……
醒来才发现原来是他自己用被子将自己捂住了。
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天气居然还不错,孔寻文点了点头:“去。”
刘庭芳还不知道葬礼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刚刚路过了热闹的酒席,上面全都是各种各样的好吃的,闻起来特别香。
所以是大家一起吃好吃的吗?跟过节一样,热热闹闹的。
小女孩儿自己思考着。
秋知节突然问:“我也可以去吗?”
孔寻文浅色的瞳孔看向了身边的男人,葬礼,他从来没听说过谁会请求参加一个陌生人的葬礼的。
奇奇怪怪。
他想。
秋知节不知道孔寻文心里是怎么想他的,还在看着刘庭芳,虽然知道对方很难给出答案。
但他有要跟着去的理由,理由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孔寻文。
那天只是那么一会儿就受伤了,今天他当然也不能放心。
而且,葬礼。
无神论者秋知节有些严肃地想,万一真的惹了晦气怎么办?
他其实想让孔寻文不要去,但是他现在还没有资格插手孔寻文的决定。
孔寻文感受到了秋知节担忧的视线,只不过并没有去看他,见刘庭芳一直没说话,刚开口想说别为难人家小女孩儿。
就听小女孩儿开口:“那你过去问问吧。”
秋知节点了点头。
孔寻文便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悄无声息地扫了秋知节一眼。
刚刚在厨房煮面边上都摆着平板在处理工作,他显然很忙碌,现在这情况很难不多想,这是因为他吧。
在秋知节回视之前,孔寻文已经收回了有些复杂的目光,跟着前面的刘庭芳一起走了出去。
周围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消散,但太阳已经变得大了起来,阳光落在身上也有了温度。
唢呐声越来越接近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些嘈杂的声音,被掩盖在唢呐声下。
近了,秋知节自觉停下,孔寻文侧头看了眼,也没再继续往前走。
刘庭芳撒丫子往前跑,只留下一道拖长的尾音:“我先去——”
“你在等我?”一个疑问句,却被秋知节说得很肯定。
孔寻文视线被另一个地方吸引,闻言也不纠结,点点头:“是啊,不明显吗?”
秋知节抿唇,视线直勾勾地看着孔寻文。
看得孔寻文完全无法忽视,回头——
秋知节不动,两人对视,一人的视线中几乎带着火花,而另一人,也带着火花,只不过里面占比例更多的是恼意的火花。
孔寻文抬手,手动给看着自己的人换了个方向。
秋知节眨了下眼睛,顺势看到了那边匆忙跑过来的小女孩儿。
刘庭芳停下,偷偷往后看了眼,发现爷爷奶奶没有看见自己悄悄跑步,这才朝秋知节道:“你来吧。”
孔寻文也听见了,但暂时没动,视线所及的地方是几个老人家,很老了,苍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还有浑浊的双眼,佝偻的脊背,其中有的后背是高高隆起的,看起来有些畸形。
他们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安然,又充满死寂。
直到一个小孩儿走到其中,是胖胖。
胖胖脸颊圆乎乎的,嘴巴里在嚼着什么,席还没有开始,大家都只吃一些花生瓜子之类的东西,聊着天。
胖胖就到处跟大人要东西吃,跑来跑去的接受投喂,刚刚被爷爷打了屁股,还是嚼着东西,只是步子慢了下来,此刻像是之前那样抬起头朝几个老人要吃的。
老人们脸上笑起来,刚刚的死寂突然褪去许多,而后胖胖离开,他们再次变得死寂起来。
手被拉了拉,孔寻文回神,低头对上刘庭芳带着担忧的双眼,还有边上秋知节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似乎在看自己刚刚看着的地方。
孔寻文定神:“走吧,我们的座位在哪里?”
小女孩儿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他朝一个空位置上走。
是一个很空的桌子,除了孔寻文跟秋知节就没人了,刘庭芳完成任务,也去找她的小伙伴去了。
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到底是葬礼,身边人吃东西聊天的声音并不大,小孩子们也被控制着没有吵闹,一眼看去没有鲜艳的颜色。
秋知节今天恰好穿得黑白灰。
孔寻文捞了把瓜子嗑,问秋知节:“你来干嘛?”
秋知节看他:“担心你。”
“担心我又怎样呢?其实你跟在我身边也没用的。”孔寻文垂眸说。
两人都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孔寻文如果突然病发,秋知节是没有办法的。
手腕突然被握住,一下子,然后又松开,孔寻文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秋知节。
“别说这种话。”秋知节执着地看着孔寻文。
孔寻文挣脱松松握在手腕上的手,挪开视线,也确实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席开了,孔寻文才发现,他跟秋知节坐的是小孩儿这一桌。
看着周围的小孩儿们,孔寻文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有些戏谑地看向秋知节:“秋总,今天怎么也到了小孩儿桌了?”
秋知节神色自然:“你在这。”
孔寻文再次面无表情:“不要脸。”
碗里被夹了许多菜,孔寻文低头,是他喜欢的,耳边传来淡淡的声音:“多吃点。”
从席上离开前,孔寻文找到了村长。
吃席应该是要给钱的。
看出他的意思,村长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叹了口气:“他家里没人,就他自己一个,好歹大家都来送了,走的也算是热闹,记着这顿饭就是记着他了,吃了就走吧。”
说完摆摆手。
孔寻文往家走,秋知节走在前面,他无意识踩着秋知节的影子,突然开口:“你喜欢我?”
秋知节停下脚步,孔寻文一时间没有停住,一脚直接踩到了秋知节脚上。
他默默往后退了退,突然被托着下巴抬起头。
跟秋知节对视。
看见他郑重其事:“对,我喜欢你。”
愣了几秒,两人之间近的孔寻文甚至能感受到秋知节的呼吸,他才察觉到离得太近了,脑袋往后。
下巴上的力道很轻,好似他是个瓷娃娃,一不小心就会碎了。
没有分开太多,孔寻文看着秋知节,声音很轻:“那如果我死了——”
他接话的语速很快,但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还是看见秋知节更快皱起的眉头,眼里满是不赞同。
孔寻文:“——是不是就是你那早死的白月光了啊?”
他还是说了。
秋知节摇头,看起来居然比他自己还要难受听到这个假设:“不会的。”
他重复,音节咬得很重:“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