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距离培训班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
她拍了几张蛋糕的照片发给易嘉川后,琢磨起蛋糕的分配方案。这么精致的蛋糕,她忽然有点舍不得下手。
这是易嘉川送她的新婚礼物,她想分掉蛋糕,其实是想把自己心里的喜悦暗戳戳地同大家分享。
蛋糕礼盒很用心地配了大小不一的分装盒,她自留了一小块想带给张怀柔。
打包了一部分打算等一下分给培训班的孩子们,至于剩下的,蔡百禾她们似乎也很难吃完。
放着也是浪费,她叫了跑腿将其余蛋糕全送去咖啡店,让蔡百禾拿主意。
日渐西沉,下午培训班的课结束,打开手机,易嘉川还没回复她的微信。
颜龄韵拎着给张怀柔的蛋糕下班,回家路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注意力突然间被弹出来的新闻吸引。
她点开一看,忽然才发现广合礼竟闹上了新闻。
有个流量博主对广合礼的新品做了检测,声称广合礼的甜品中存在菌落总数超标的情况。
新闻内容大同小异,各路水军对广合礼口诛笔伐。颜龄韵匆匆刷完新闻,心里满是疑惑和担忧。
广合礼一向注重品质和细节,各项指标的把关尤为严格,很多数据从前曾对外公示过,怎么会无端生出这种风波?
事件还在发酵当中,满世界全是通稿,目前广合礼暂未做出回应。
对方出示的票据显示这些送检甜品来自北宁门店,因此易嘉川所在的北宁分部,一瞬间成了众矢之的,广合礼的生产环境和卫生状况一下子引起全社会广泛关注。
晚饭间,颜龄韵忧心忡忡,出了这种事易嘉川的团队估计要忙得焦头烂额。
颜龄韵不是担心蛋糕真的会在品质上出问题,她只关心易嘉川要怎么度过此次危机。
这种事越早公关越好,她每隔一段时间刷一下新闻,头条热搜里对广合礼的负面评价越来越多。
她知道易嘉川现在肯定特别忙,只好忍下给他发微信的冲动,只是这顿晚饭,越吃越食之无味。
张怀柔就坐在餐桌对面,见她一直心不在焉地看手机,张怀柔心里揣摩了一阵,直接张口问:“小韵,你在烦恼什么?”
颜龄韵摇头,她扒了一口饭,也不吃菜和肉,就生嚼干吃,仍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经张怀柔这么一问,颜龄韵忽然想起一件必须报备的事。
“妈妈,我今晚能不能不回来住。”
张怀柔突然恍然大悟,心想她刚才在为这件事纠结,张怀柔会心一笑,为了不给颜龄韵压力,她满口答应:“好,不过记得做好保护措施。”
颜龄韵有些不好意思,只觉脸上一热,扬声掩饰心虚:“妈妈你别瞎想!”
“好,你过去陪他挺好,妈妈很开明的。”张怀柔想了想又说,“是不是得收拾点东西啊?吃完饭我帮你收拾一下。”
谈恋爱要打得火热才正常,见他们对彼此上心,张怀柔心里挺欣慰的。
张怀柔之前一直暗自担心颜龄韵走不出三年前的生活,不想颜龄韵总是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不想她坚强而孤独,那样日子过得太辛苦。
颜龄韵除了收拾东西,还得去超市一趟,买点新居日常用品。她今晚也要见见颜令昀,最后再去龙湖新苑。
这顿饭实在没什么胃口,她简单吃了一些作罢。
张怀柔惦记着吃广合礼的蛋糕,饭也只是吃了一小碗,便开始享用她的饭后甜点。
颜龄韵没有阻拦,颜龄韵见张怀柔非常享受满足的模样,心情也跟着舒畅了些。
她想,自己和易嘉川领证的事,妈妈既吃了蛋糕就当参与了。
饭后颜龄韵收拾餐桌洗了碗,张怀柔已经吃完蛋糕开始替她整理东西。
张怀柔备了一个行李箱,颜龄韵见她连日常使用的洗发水都收进去,这阵势好像要把整个家都搬走一样。
“妈妈,洗发水、香熏这些先不用。”
张怀柔头也没抬,一边收拾一边说:“怎么不用,你容易认床,香薰助眠,很有必要。”
张怀柔突然想起颜龄韵每天睡觉习惯抱着的小毛毯,她早上刚拿去洗,这会儿还在阳台上晾着,于是又从阳台收了毯子装进另外一个袋子里。
吃完饭之后张怀柔一直忙进忙出,不一会儿,整个行李箱都被她塞满了,还多出两大袋东西。
“可以啦。”
张怀柔心满意足地把行李推出来,脸上洋溢着大功告成的喜悦。
颜龄韵望着满满当当的行李有些吃惊,吃穿用度,张怀柔准备得一应俱全,不知道的以为她要逃荒。
她有点忍俊不禁,望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突然没由来地泛起微微酸涩。
张怀柔为她准备好一切,而她却要留她一个人在这儿。
颜龄韵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和张怀柔分开住过,小时候她到外地演出,也是张怀柔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
她们彼此依赖,如今突然分开,不管是谁都难以适应。
张怀柔当然不习惯,也不舍得,但她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所以晚上她忙进忙出,让自己尽可能无法分心往这些方面想,借此稳住自己的情绪。
不曾想忽然撞见颜龄韵怅然的眼神,她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对了对了,还有你的睡衣。”
张怀柔其实已经给她准备了,此时她只是想掩饰自己的情绪,于是又立即闪进颜龄韵的卧室。
颜龄韵一声不吭地跟进来,张怀柔站在衣柜前背对着她,睡衣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她明明已经看见,却定定地站着一直没有伸手拿。
安静的夜晚,清亮的灯落在张怀柔瘦削单薄的身子上,她微垂着脑袋,看上去那样孤独。
颜龄韵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妈妈,我不去了。”
颜龄韵的脸贴在张怀柔肩上,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说什么傻话,你突然不去让嘉川怎么想?他要怪我这个长辈不懂事了。”
“他不会的。”
张怀柔转过身来,眼眶微微泛红,她重新将颜龄韵揽入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认真地问:“他会不会胡思乱想,会不会失落?”
颜龄韵忽然想起易嘉川临走前那个复杂的眼神,他压抑着心里的期待,听到她答应,他眼底立刻冒出欢欣的雀跃。
她不想让他失落,何况今天广合礼发生那么大的事,她得回去陪陪他。
张怀柔语重心长地继续说:“你现在只是偶尔过去住,往后嫁人,我们早晚要分开,提前适应适应也好。”
“我不想分开。”
颜龄韵抱着她嘟囔着,张怀柔开玩笑说:“还没长大啊,行啊,改天让嘉川也给我准备一个房间,我也搬过去。”
“好!”
“好什么好!”张怀柔松开她的怀抱,催促道,“不是还要去超市,别太晚过去。”
说起超市,颜龄韵想起约了颜令昀,连忙穿了外套出门。
她和颜令昀约了八点半在超市门口碰面,她赶到超市时,正好八点半。
颜令昀早就到了,他隐在光线晦暗的路口,看见颜龄韵出现,这才朝她走了过来。
颜令昀上身穿着一件半旧的黑色冲锋衣,拉链一拉到顶,连脖子都藏得很深,下面是一条黑色工装裤。
他依然戴着上次那顶破旧的鸭舌帽,脸上用黑色口罩遮得严严实实。那双漆黑的眼睛藏在帽檐之下,更显神秘。
一身黑的颜令昀从晦暗的路口默不作声地走出来,感觉浑身散发着来自阴曹地府的阴森,路过的行人冷不丁吓了一跳。
颜龄韵有点怅惘,她的哥哥从前那样阳光开朗,如今却不怎么愿意说话,看上去格外沉默阴郁。
“哥哥。”
今晚格外冷,颜龄韵一开口便呼出一阵雾。
颜令昀走到她面前,一声不吭地给她拉上外套拉链。
他走在前面,像从前一样默默地帮她推车。高高瘦瘦的身影,一身黑衣服沉在夜色里。
俩人一起走进超市,颜令昀安安静静陪她挑选东西。
“哥哥,这顶帽子怎么样?”
颜龄韵想给他换顶新帽子,颜令昀只是摇头,好像只要可以不说话,他便懒得开口。
他藏在帽檐底下的眼神,几乎毫无情绪。
颜龄韵不管他,她把帽子放进小推车,刚走了两步,又被颜令昀默默放回架子上。
“那我们去买衣服吧。”
颜龄韵走在他身旁跟他一起推车,转弯时小推车忽然被制停,没有转向男士服装区。
“只买你需要的。”
颜令昀什么都不要,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已经可有可无。现在的他,身上一副令人憎恶的皮囊,穿得再光鲜又有什么用。
“哥哥。”
颜龄韵用眼神恳求他,他仍是摇头。
他平静得出奇,平静得叫人觉得不近人情。感觉他就像沉寂数百年的死水,再也不会有任何波澜,等待他的结局,不过是终有一日从这个世界悄无声息地消失。
颜龄韵没再坚持,这才开始为龙湖新苑的新居添置东西。
她买了一些碗碟,还有门口临时替换的鞋子等等。
逛到一半,颜令昀突然问:“你三百万哪来的?”
“我找男朋友借的。”
“他很有钱?”颜令昀的语气依然淡漠,“不要让人骗了。”
“不会的。”
他们的对话到此结束,颜令昀没有再追问,他好像对很多事情都漠不关心。
东西买得有点多,颜龄韵准备打车回去取行李,之后直接去龙湖新苑。
颜令昀陪她一起,到了家门口,他没下车,仍坐在后座里,目送颜龄韵进去。
没一会儿,两个熟悉的身影拎着行李走出来,在后座的颜令昀身体发僵,听见后备箱打开又合上,听见张怀柔的声音,听见……
心在不停地颤抖,他屏住呼吸将自己埋在后座的黑暗里,张怀柔近在咫尺,然而他却不敢面对她。
很快,颜龄韵上了车,计程车驶出黑暗的巷子。
颜令昀终是忍不住回头,巷子里那道身影,已经模糊难辨了。
一瞬间脑袋嗡嗡作响,疼得快要炸开。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似乎想控制什么,可越是控制浑身越颤抖得厉害。
颜龄韵心疼地将他抱住,他松开手时,已是满脸的泪光。
颜令昀缓缓推开她的拥抱,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不该有泪,更没有伤心的理由。
可是静了半晌,他的思绪起起伏伏,意外地,不受控的,他麻痹的心依然在震颤。
计程车在新港大桥上疾驰,车内很安静,城市的霓虹从眼前划过,像颗颗流星转瞬即逝。
颜令昀脑袋靠在车窗上,侧脸在窗底留下干净流畅的轮廓,他的眼神隐在夜色里,慢慢地,眼底没了情绪。
颜令昀送她到龙湖新苑,他没有上去,他站在小区外,望向高高的楼层,直到某一盏灯亮起来,他才收回视线。
颜龄韵刚才和他说,她男朋友叫易嘉川,广合礼的负责人之一。
颜令昀对易嘉川没什么印象,但广合礼,他再熟悉不过,因为广合礼董事司广有个大名鼎鼎的千金叫司清。
司清这个名字,他恐怕终生难忘。
初冬的夜晚,冷空气骤降,寒风竟如刀子一样刮脸,彻骨的寒意侵入五脏六腑。
颜令昀仍静静站在龙湖新苑外的路灯下,冷淡的白光映入他漆黑的眸子,眼前一些细碎的记忆一闪而过。
关于崇宇,关于颜高……
原本幸福美满的一个家庭,却因变故而支离破碎。死去的人,无牵无挂,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要用一辈子向现实妥协。
而颜令昀,也早就在三年前死去了。
如今他行尸走肉般苟活,只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
崇宇有些事,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等他弄清楚一切,他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不连累任何人,是他对这个人世仅存的善念。
他原本只是想来北宁看张怀柔和颜龄韵最后一眼,可是这中间又发生了许多事。
那一晚他在窗外,亲眼目睹她们为不知是死是活的他庆生,那一抹烛光,好像照进冰封枯萎灰暗的世界。
这几年,他活得那样麻木,可是今晚,他见颜龄韵在超市里兴致勃勃挑选生活用品,那样稀松平常的小事,竟让人觉得有些温馨。
计程车上,他听见张怀柔温言软语叮嘱颜龄韵要照顾好自己,仅仅只是一句话,却令他的心情变得沉重。
那些他曾妄图舍弃的亲情,又再一次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间。
他明白自己始终放不下她们,她们是他最亲近的人,她们深藏在他心里某个角落。他可以不幸,可以去死,但她们不行。
崇宇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如果以后必须做出一些选择,他更清楚自己要怎么做。
他抬头望向高楼上的那盏灯,静默了好一阵,冷风冻得他浑身僵硬,而他越发清醒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