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与树 第32章 第032章 妄念

北宁秋意正浓，沙口湾十里环山公路的枫叶染红了天际。

火红的枫叶从山脚延伸至山顶，这在西南地区是少有的景象，沙口湾富人区独一份。这些枫树品种特殊，养护成本极高，在北宁市找不出第二处这样的盛景。

每年入秋后的两个月，沙口湾开放特别通行路段，以供游客观赏。

颜龄韵坐在计程车上，沿途被绚烂的风景吸引。

车子在洛阳道停下，距离易嘉川的别墅不远，所有外来的人必须在入口处做访客登记。

易嘉川早和安保人员打过招呼，因此颜龄韵很顺利地进入别墅区。

别墅区外面格局大体相似，从前院至门厅极为宽敞，约有小半个足球场那么大，每一户的设计别具一格。

颜龄韵站在易嘉川别墅门口——洛阳道中区7号，那棵高大茂盛的桂树映入眼帘，树下铺设着茶几座椅，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一路蜿蜒至门厅，角落里芭蕉微垂，绿意盎然，几分雅趣。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到这儿来的时候，黑夜里视野不够清晰，现在仔细一看，这里的构造和易嘉川在南济的房子尤其相似。

**劲爆的音乐突然喧闹于耳，瞬间打断她的思绪，颜龄韵眉头不由地微微蹙起。

易嘉川喜静，怎么会放这么吵的音乐？如果不是院子里那几辆熟悉的车，她甚至怀疑自己认错了房子。

她按了门铃，代亦航从监控里看见她，立刻开了门。

颜龄韵按照约定的时间过来取纽扣，易嘉川刚刚临时有个电话会议，此时还在楼上书房里开会。

会议已接近尾声，易嘉川突然听见楼下一阵吵闹，紧接而来的是嘈杂的音乐，他摘了耳机收了电脑，正准备下楼收拾代亦航，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楼下大厅里俊男靓女畅饮高歌，众人交际应酬，推杯换盏，让人有种纵情声色、白日宣淫的错觉。

站在楼梯上的易嘉川，面对眼前一堆陌生的面孔，眸色渐渐幽深冷厉。冷峻的目光越过众人，最后落在代亦航身上。

花孔雀的社交能力名不虚传，短短半个小时，代亦航就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他平时就算喜欢办party也不会这么胡闹。

事出反常，易嘉川心中有数，他清楚代亦航对颜龄韵的态度，没想到他竟专程搞这一出。

他想告诉颜龄韵什么？如今的她与他们的生活圈格格不入？

易嘉川脑海里闪过一丝迟疑，关于颜龄韵，他究竟了解多少？

易嘉川面沉如水，眸光里没有丝毫温度，代亦航恍若未察，他搂着一个美女过来和易嘉川打招呼。

美女端着红酒踏上台阶朝易嘉川而去，她那金色短款连衣裙上的碎钻在闪闪发光。短短几步，妖娆婀娜的身段，摇曳生姿。

颜龄韵刚走到门厅入口，视野所及是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客厅里男男女女帅气漂亮，美酒佳肴，衣香鬓影，让人感觉特别逍遥自在。

她不由地想起前些年作为颜令昀的女伴出席某些活动，记忆浮光掠影一般重现，眼前这种奢靡浮华的场面在她曾经所在的阶层并不少见，然而时隔多年重新回忆起来，竟感觉有些陌生遥远了。

过去与现在交织，梦想与现实纠缠，隔着眼前这一道透明的玻璃门，她冷静清醒地望着里面的人，她的未来早已不在那里头，属于她的人生，早就朝着另外一条轨迹野蛮穿行了。

人群中颜龄韵注意到一道目光，代亦航冲她遥遥举杯，神气高傲的姿态与那天在咖啡店如出一辙。

原来这是他的待客之道，原来他对她有很深的成见，为什么？

颜龄韵不明白，她站在门厅处迟迟未迈开脚步，心里没有怨怒，情绪也没有波澜，只是暗暗叹气，只觉得没劲。

贫穷是她的困境，但不是她的过错，如果可以选择，又有谁愿意向下生长？

颜龄韵唇边露出一个清冷的笑，静静看向客厅里来来往往的人。

浮华世界，圈禁你我，挤进里面的人难道就比被排挤在外面的人高贵？

代亦航瞧不起她，那又如何？

所幸不管任何时候，易嘉川不管有何种目的，他都不会用这种方式刺激嘲讽她。

颜龄韵的目光冷静地迎向代亦航，唇边的笑容依旧淡然。

众人沉浸在自己的社交里，偶有人目光不经意间从她身上扫过，大家都只是客气一笑，以示问候。

颜龄韵平静地站在门厅处，默不作声地用目光寻找易嘉川的身影。此时易嘉川刚从楼梯上下来，他脚步倏地一顿，目光突然也冷淡了几分。

他一身暗蓝色休闲家居服显得有些沉静严肃，站在楼梯上的易嘉川，看起来也和这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显而易见，他也有些意外。

身材窈窕的美女沿着楼梯款款而上，眼神勾缠着易嘉川，颜龄韵心底忽然萌生些许兴致，不动声色地成为众多旁观者之一。

那姑娘身材极好，前凸后翘，裙身贴腰，勾勒出她纤细曼妙的腰肢。裙子的重点在镂空的后背，那里露出一大片雪白光滑的肌肤，漂亮性感的蝴蝶骨随着她缓缓上楼的姿态若隐若现，引人浮想联翩。

美女朝易嘉川递去酒杯，纤细的手腕白得发光。易嘉川纹丝未动，眉目清冷疏离，俩人一上一下，一静一动，俊男靓女同框，像幅画一样赏心悦目，与大厅里的热闹迥然不同。

颜龄韵欣赏着眼前这一幕，代亦航那得意的神色自然也落入她眼底。不过代亦航大概不知道，她此时此刻也像他一样，有些期待楼梯上那对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会发生点什么。

可惜某人依然是她熟悉的易嘉川，他沉着脸，嘴唇微张，似是开口拒绝对方，下一秒他已将人撂在一旁，迅速下楼。

易嘉川边走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电话拨出的瞬间，他的视线在此时越过众人落在颜龄韵身上。

颜龄韵握着震动的手机，怔怔地望着他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走向自己。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易嘉川身上，他毫不顾忌别人的目光，最后停在她面前。

颜龄韵心脏骤紧，情绪猛然间泛起波澜，他刚刚每一步，好像一瞬间全踩在她心尖上。

“到了怎么不说一声？”

玻璃门打开的瞬间，易嘉川已毫无阻隔地出现在她面前。他从里面旁若无人地朝她走出来，耳畔的喧嚣加剧，然而这一瞬所有的声音都不及她内心的躁动。

别人可能不在意她一个陌生人的到来，但绝不会不在意易嘉川的一举一动。

所有的目光都朝易嘉川而来，最后全落在她身上。然而眼前的易嘉川对周围的一切熟视无睹，深长的目光只落在她身上。

颜龄韵从前身处星光熠熠的舞台，众星捧月的感觉她并不陌生。她曾感受过许多人对她的热情，许多人对她的喜爱，然而此刻，她感受到的却是来自一个人对她的偏爱。

易嘉川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明不是一个高调的人！

思绪被搅得有些凌乱，颜龄韵慢慢从易嘉川的眼神里看清了他的意图，他精于算计，心思缜密，熟稔地拿捏她的情绪。他明知她会感动，明知她会深陷，可他偏偏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的心思肆无忌惮公之于众。

片刻恍惚之后，她很快地冷静下来，既然易嘉川加入代亦航无聊的布局里，那她怎么能露怯？

颜龄韵别开视线，将目光投向远处的代亦航，冲他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

那是嚣张得意的笑容，代亦航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下去，颜龄韵突然感受到戏弄一个人的快感。

视线回落，她心情有些愉快，弯唇笑道：“我好像打扰你了，你把纽扣给我就行，谢谢啦。”

易嘉川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幽幽透着一丝狡黠，显然清楚她已经看出端倪，竟不动声色地演起来了。

瞧把她机灵的。

他最清楚不过她笑意里有几分虚情假意，她总是摆出一副恬淡温婉的模样，让人想要亲近，他从前就是这么被她骗的。

可是那又如何？

她愿意骗他也是好的。

大厅里音乐巨响，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朝她倾身而来，俩人贴得很近，显得格外亲昵宠溺。

陡然拉近的距离令颜龄韵有些始料未及，易嘉川身上熟悉的味道席卷鼻翼，颜龄韵不由地收紧呼吸，目光在这一瞬间迎向他，他眸底幽邃，眼神意味深长，他这么做也是有意为之。

在外人眼中，这样的距离，很是亲密，很是暧昧。

俩人心照不宣，配合默契，易嘉川享受其中，颜龄韵逢场作戏。

凡事适可而止，她仍维持着亲密的距离，浅浅一笑道：“我外面等你。”

颜龄韵知道自己此刻得意忘形的模样，一定把代亦航气得咬牙切齿，但她已懒得顾及代亦航的心情，扭头便走出了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他们这场无聊的游戏，终结于此。

易嘉川刚才下来得着急，纽扣和车钥匙都没带下来。

他回身时，目光向众人做了简单疏离的回应，待要上楼，脚步突然一滞，他回头扫了一眼茶几，目光又登时冷下来。

他放在茶几上的半熟芝士包装被拆开，那是他中午专程让人送来的新品，已经被代亦航分给大家品尝了。

易嘉川冷凝的目光落在代亦航身上，唇边的笑意森然叵测。

颜龄韵还在外面等他，清理门户也不急于一时，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易嘉川到底是忍住了，他几步跃上楼梯，转角处，代亦航撞见他深沉阴森的眼神，倏地从内心深处攀升出一股寒意。

颜龄韵待在院子里，淡薄的日光透过茂密的枝丫落在她身上。没想到刚刚临时起意，自己竟和易嘉川上演了一场恩爱的戏码。想起刚才自己一时脑热的情形，心里有些唏嘘。

她何必回击代亦航呢？怎么感觉像是中了易嘉川的圈套？

她百无聊赖地踢了踢铺在地上的白色碎石，注意力忽然被面前的桂树吸引。

桂树裁剪得形如伞盖，养得很好，精神挺拔。她忽然想起易嘉川在南济的那套房子，房门外也有棵老树，不过那棵树嶙峋孱弱，没有半点生机。

她那时让易嘉川好好养，易嘉川满口答应，说来年一定让它长叶开花，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走吧。”

易嘉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见她有些怅然，以为她在为代亦航的戏弄耿耿于怀，淡淡道：“阿航今天确实很过分。”

他眼底有一丝笑意，接着说：“不过你倒是让我很意外。”

颜龄韵挑眉，白皙薄红的脸染上一丝得意的神采，轻快地说：“怎么？失望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小白兔。”

话音一落，她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处心积虑地接近他的情形，眉梢的那一丝自得渐渐隐了下去。

颜龄韵转身往外走，易嘉川已捕捉到她的变化，他立刻跟上前，故意揉了下她的脑袋，手法有点粗暴，但语气却格外温和：“你也知道啊，你这只会骗人的小刺猬。”

亲密自然的举动，令她忽然浑身一僵。

一阵风穿过院子，满院枝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她骤然间乱了的心跳，被隐藏在这阵风里。

颜龄韵脚步一顿，回头朝他伸出手，视线却落在别处。

“你把纽扣给我吧。”

她又在逃避，他知道的。

“我送你回去。”易嘉川走到她前面去，特地在她面前把玩那颗纽扣，气定神闲地说，“你不上车的话我等会儿把它随手丢马路边上。”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颜龄韵却还站着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阳光温暖和煦，她的脸沐浴在阳光底下，俏丽可爱的面庞透着一股倔强。

易嘉川的眼神透着一股无奈，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因为吓唬完某人还得自己去哄，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只好朝她走过去，温声道：“我开玩笑呢。”

他将猫眼石纽扣摊开在掌心里，捧到她面前。

阳光下，银白色的猫眼石在他宽厚的掌心里闪着夺目的光泽，那样莹润耀眼。

颜龄韵手指刚触及易嘉川掌心，他迅速将自己五根手指一收，顿时把她纤细的手裹进掌心里，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颜龄韵迅速地抽回自己的手，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她的指尖像猫爪子一样挠过他掌心，一瞬间的得逞，令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于是心满意足地去开门。

颜龄韵不想理他，却无法忽视他的笑意，易嘉川因为她而明媚舒展。

她收住自己微微有些发潮的心绪，到底还是顺从地上了车。

易嘉川替她关上车门，银白色的奔驰驶离洛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