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卿家在江城没有房产,父母做的都是劳心劳力的辛苦活,工资不高,攒不出钱买房子。
决定在江城定居后,连卿就开始找房子。
太多年没回江城,连卿早就不清楚租房价格,在网上找了个中介看房子。
虽然她从小在江城长大,但亲近的人少。
父母两边亲戚大都去世,只留下姑姑一家,昨天才提了借钱的事,连卿不敢再让他们帮忙。
同学多,但都不熟,高中毕业后都没联系,连卿连一个微信号都没加。
至于朋友,上学时只顾着学习,不重视交际往来,一个朋友没交到。
因此,二十多年活下来,她孑然一身。
租房这件事,她只能委托给中介。
他们约定好在小区门口见面,连卿提前二十分钟到地方,左顾右盼,看见几十米远的地方有间便利店,过去买水。
时间充裕,她随手拿瓶矿泉水,在小小的便利店里面慢悠悠转了一圈,拿着水结账。
回到小区门口,只过去五分钟,连卿拿出手机看搁置许久的文学名著。
手机屏幕在室外的光暗,连卿忍受着不太舒服的阅读体验,等到平稳的脚步声走近。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略有迟疑的声音:“连……卿?”
这个声音略有些耳熟,连卿抬头,看见一张白胖的脸,虚浮的肌肉上一双小眼睛写满了惊讶。
连卿记得这个人:“郑乾。”
“欸,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在这?”郑乾似是想到什么,在四周环顾一圈,只看到三两个不紧不慢的路人,转回头,“你就是那个来看房子的?”
“是,你看这个是你吗?”连卿点进微信,把和中介的聊天记录调出来给他看。
“是我,没想到这个人是你。”
“是啊,挺巧的。”
“你怎么回江城了?是回来干什么的?”郑乾带着她往小区里走,丝滑地开始寒暄。
“回来工作。”连卿拢拢被风吹开的开衫,收收肩,把手揣进开衫口袋里,冻冰的手麻木地感受到暖意。
“工作?”郑乾有些讶异,“怎么打算回来工作了?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好机会啊?”他开个玩笑。
连卿笑笑,并未为这个玩笑放松:“没什么好机会,就是想……回来歇歇。”
“哦,是外面压力太大了,回来摆烂是吧?挺好的,我想摆烂都摆烂不了呢,怕辞职就找不到工作了。”
“算是吧。”连卿含糊过去。
两人不尴不尬地闲聊到单元楼。
这个小区是十年前建的小区,配套设施已经有些陈旧,绿化率不算高,但地理位置比较好,靠近江城的一个广场,购物方便。
房子在九楼,有电梯,是两室一厅,年付九千。
连卿听完介绍,自己又转了转。
郑乾在她看房子时,自己退到一边,掏出手机往群里发消息。
郑乾:你们知道我看见谁了吗?
文林:谁?
郑乾:连卿!
文林:那个学霸?
郑乾:对!就是她,她找我租房子,说要回来休息。
文林:哦哦,挺巧的,我记得裴遇好像不太喜欢她来着?
郑乾:那我也不会为了他给连卿使绊子的,我是有职业操守的。
文林: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太low了,我们是这种人吗?
被说low的郑乾很委屈,他那不是想起了给裴遇使绊子的竞争对手吗,那被坑得体无完肤的下场,想起来都得感叹一句:太狠了!
不过连卿一个女孩,又没害过裴遇,裴遇看见她也就是当陌生人一样,不论怎么都不会像对付那几个人对付她的。
顶多,也就是无视吧。
刚想完,郑乾正想为自己辩解,就看见裴遇发来的消息:我在金梧桐不是有套房子吗?你把它便宜租给连卿,价格可以低于市场价,但别太离谱,让连卿觉得不对劲。
郑乾:?
这怎么看都不是不太喜欢啊!
他陷入沉思。
连卿看完这套,又跟着郑乾去看了其他几套,中途他说有一套新的房子很符合她的要求,跑出去拿了钥匙带她看。
在十三层,仍然是两室一厅,视野极好,望出去能看见江城出名的八角阁,在一座小山上。
青山远望,秀美清新,檐角流畅,弧度优美,古韵雅致。
小区配套设施也很新,楼间距宽,光线好,绿化不错,距广场十几分钟路程,环境清幽。
无疑是今天看的房里条件最好的一套。
价格应该也是最贵的一套。
连卿转头问价,谁料,竟然刚好相反。
郑乾解释:“这套房房主不缺钱,定的价本来就不高,就是想有人住养着房子,你也知道,这房子久了不住人就坏得快,房主就想找个爱惜房子的人。刚好你这不是在找房子吗,我们也是老同学了,知道你肯定是爱惜房子的人,就带你来看了。”
连卿点头,内心还不敢相信,她今天运气这么好?不都说坑熟人吗?她竟然还借了光。
思来想去,只能归功于这位老同学人好。
“那就要这套吧?”她很快做决定。
“好嘞。”
两人很快签了合同,走完流程。
听说连卿还要买辆电动车,又带着她去买。
连卿不会骑电动车,但会骑自行车,在店里试了试就上手了。
郑乾热心地帮她挑完车,又帮她砍价,在一个小时内帮她解决好交通工具。
连卿虽然不太懂人情世故,但对方明显帮了自己,她也得投桃报李。纠结片刻,还是提出请郑乾吃顿饭。
却被郑乾拒绝,他赶着回家陪老婆孩子吃饭,连卿便和他告别,先去把酒店的行李放到家里,又出去采买一些生活用品,跑了几趟才运完。
接着就为自己的工作做个岗前准备。
连卿一口气看到天黑,直到肚子“咕咕”直叫,她才出门吃饭。
连卿骑着电动车漫无目的地往外走,看见一家比较顺眼的面馆,就停下车进去。
这是一家小店,红底牌匾已经褪色,写着店铺名,墙面泛着灰和油点。饭点已过,小木桌上稀稀疏疏坐着两三个人,桌上的面汤泛着油光,红油香辣,直往鼻子里钻,叫人食指大动。
连卿认真盯着贴在墙上的菜单,目光一寸寸下移,看完所有,才说:“要碗排骨面。”
她说话的前一秒,一道男声响起,说了和她一模一样的话。
点菜的老奶奶不好意思地看着两人:“只有一份排骨面了,妹妹你换一份吧。”
“排骨面给她吧,我要肉酱面。”男人即刻回答,说完却没动。
他微微斜站着,随意的姿态流露出散漫不羁,却在刚才慢慢变得僵硬。
“好。”老奶奶笑着说:“不好意思啊。”
连卿转身坐在最近的位置上,马路上车轮驶过地面的摩擦声,行人路过的脚步声,拖拽椅子的“吱呀”声,手机里传来的音乐,吃面的吸溜声响在耳侧,却好像被罩子罩住一样,变得微弱而模糊起来。
她只听见近在咫尺的脚步声,明明在远离,她却越听越清晰,一步一步敲击耳膜,直到停下。
她胸腔内的心脏急剧跳动,愤怒和恨意猛地翻滚,像黑洞一样吞噬所有理智,面色却依然平静。她抬起头,目光飞快扫视过众人落在裴遇身上,澄澈的黑眸冷冷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像火焰一样如有实质,在连卿转头前,裴遇就已感受到滚烫的温度收回视线。
目光在排骨面端上桌时被收回,裴遇却被定住似的,安静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吃面的女生。
煮面的老爷爷把肉酱面端到裴遇面前,笑着说:“好久没看见你过来了,最近在干什么呢?”
“工作,除了工作还能干什么。”
“最近挺忙啊。”
老爷爷坐到桌子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客人,眼神却在裴遇身上停滞。
他吃面的速度慢了太多,以前一筷子卷走一大把面,现在和蜗牛似的一小条一小条吃。
今天做得不好吃了?
不对。
他看着裴遇吃一口抬一次头吃一口抬一次头,眼神像变了个人似的,看得他鸡皮疙瘩掉一地。
姿态也不复往日懒散恣意,反而拘束和小心起来。
人声喧闹中,他的侧影沉静地坐在如烟的光线下,目光像越过千山万水,踏过日月星辰的风,柔柔地落在她身上,若有若无,似轻似重。
老爷爷顺着他视线看见连卿,了然。
连卿吃完面,出了身汗,灌进的冷风都暖了不少。她抬手拢了拢头发,不慎碰到了脖子上的项链。这条项链做工廉价,吊着一只半褪皮的鸽子。
这只鸽子很有年头,部分身体已经掉皮,露出锈黑的内里,还掉了张翅膀。
早该进垃圾桶的东西,她却留了很多年。
连卿目光落在鸽子上,目光变得悠远。
这是戴了很多年的项链,为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精心挑选的。
高中时,连卿喜欢课间到走廊透气,因为裴遇的班级和她在同一层,她经常能在这条走廊上遇见他。
裴遇也喜欢在走廊透气,连卿总能得偿所愿,在他们那群同伴中一眼捕捉到他的影子。
有一天,她在他手腕上看见一条鸽子手链,听他朋友说,裴遇最近喜欢上鸽子。
她的心砰砰直跳,因为她也喜欢鸽子。
连卿周末去了精品店,在一堆项链里一眼挑中这个鸽子,带在身旁。
仿佛只要这样,他们就会离得近一点。
连卿期盼鸽子能为他们搭座桥。
后来愿望实现了,但已经太晚,太晚。
鸽子摔断翅膀,那座桥也没有人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