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桥锁 第6章 愧疚

慈安宫起火的时候我已在正阳门中央了。

那日雪下得很大，狂风卷起白雪拍打在我的脸上。我披着貂毛大裘，站在正阳门城楼上，俯瞰着京城。蔡敏手持诏书，在我身前，声音穿透了风雪：“沈氏谋逆，罪无可赦，即刻缉拿，就地正法！”

诏书展开，背面是金色龙纹，在雪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禁军如潮水般涌出，铁甲碰撞的巨响掩盖了百姓的惊呼。沈相此时刚想出城，马车刚到福临街，便被苏钧一箭射穿咽喉。他睁着双眼，手伸向了车帘，似乎想抓住些什么，最后空抓住一把凉雪。

沈氏子弟共三百余人，或被押赴刑场，或是枷锁缠身被流放北疆。刀起刀落间便血喷如泉，福临街的积雪被踏成泥泞，而后又被新雪重新覆盖，却仍然掩不住那冲天的腥气。雪色尽染一片腥红，连护城河水都泛着淡淡的粉红。

不久后我亲自率兵前往长乐宫。

宫门紧闭，铜环上结着昨夜落霜。我推开宫门缓缓前进，只有沈后一人独自站在殿前，她手里捧着的是那枚“南烛”小印。

我下马随后一步步踏雪向前走去。

靴底“咕吱”作响，每一步都感到寒意刺骨。我看见她眼眶微红，一圈圈水珠在眼眶中打转，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定定地望着我。

我走到了她的身前，伸出手。

指尖距离那小印只差分毫，她却忽然将手收了回去，将印按在胸口。

“陛下，”她声音很轻，又像是雪落屋檐，“臣妾曾言，先是陛下之妻。”

我闭着双眼。半晌无言。风雪中，我听见自己心跳声，如战鼓，如惊雷。低眉转身时，衣袍扫过了她的衣角，带起一小片积雪。我内心的愧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从我的脚底漫到我的咽喉，我不敢回头。我怕听见她带着抽泣声追上来。

“殿下，如今我只剩你了”

声音不大却没能碎在这冷风里。我一怔，回首望去的是早已憋不住泪水的沈欣，她还是站在那里i，我想起了一年前替我沐浴的那个沈欣，想起来我们曾经漫步过的那个后花园，想起和她用膳时她笨拙的动作，想起出征前我紧紧抱住的那个沈欣，终于泪水也涌出了我的双眼，“阿欣，如今我也只剩你了，对不起，请不要怨朕”。沈欣大步向前抱住了我，在这漫天大雪中我们像是一尊永远不会不分开的铜像，我知道那是两个伤心的人互相依偎着对方......

昭雪二年。

这一年我十八岁，这一年我终于开始亲政，那年我大赦天下，包括沈氏。自那次祭天之后朝堂便一洗如空，我开始提拔寒门，开始亲掌兵权。春至时，我独自登上城楼。东风拂面，带来一股草木腥味，像那年在镇北楼上闻到的一样。我忽想起了大哥唠唠叨叨地说教我，二哥笑眯眯的读着新写的诗赋，三哥骑着白马在肆意奔跑。如今，他们都走了，只剩我，与这万里江山。我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却只抓住了一缕春风。风穿过指缝，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来自远方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