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含要是知道她口中的“小情人”其实是队长的另一个弟弟,估计就笑不出来了。
吕景然认为这个话题很危险,再聊下去就露馅了,他干笑两声,问道:“张哥知道你有孩子了吗?”
陈含“嗤”一声笑了,觉得这小孩有点缺心眼:“那哪能啊,他要知道就不会是这个态度了,我想等月份大一点了再告诉他。不过月份大了我也就干不了外勤了,到时候他想不知道都难。”
吕景然:“……”
看不出来您还挺松弛。
如果幻境能映照一个人的内心,是不是说明含姐其实渴望当一名普通人,渴望家庭美满,生活和谐……但封管局的工作却杜绝了这种可能,她只要踏入这片不可触碰的“里世界”,就与普通人无关了。
那我呢,我又在渴望什么?
吕景然回望着空无人烟的街道——阴冷的夕阳为所有建筑渡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光,他们伫立在白日与黑夜的分界线上,守护着名为“孤独”的世界。
从小到大担任孩子王一职的吕景然也只不过是个内心垂垂老矣,陷入沉寂的幽魂罢了。
等有一天,连时衍这个归宿都没有了,他还能去哪儿呢?
“原来混沌想说我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不知怎的,被陈含这么一带,他也开始悲从中来。吕景然忍不住低下头,从嗓门里憋出一句话来:
“姐,没关系的,不管怎样这都是个虚景,咱一定能出去的。”
“不是,弟弟啊,我就说了一句‘小情人’,你咋就变成这样了呢?姐姐不知道你小情人是何方神圣,但也不像老张那么别扭吧!”
吕景然:“……”
那还是比张哥别扭一些的。
吕景然被她一口东北方言噎在心里,硬生生把那点悲伤噎回去了。他轻咳一声,提议道:“姐,咱在这儿聊天也不合适,要不还是先找出路吧。”
得,自己的口音也跑偏了。
陈含松了口气,从花坛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笑着说:“哎,你跟你姐一点都不像,想当初我第一次跟她出任务,她不急不慌地在逻辑空间里溜达了好几个小时,到最后才一击必杀,把那混沌给封印了。”
反观吕景然,看起来行动积极,其实多半是心里没底。
只有心里没底的人才喜欢不停尝试,从中寻找一个正确答案,尤其他还想一出是一出,虽然想的也不是多离谱,但依然能看出他贫瘠的经验。
“咳,业务不熟,含姐多多担待。”
吕景然匆匆忙忙地转过身,打算在自己变得更废物前离她远点。结果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被陈含劈过的那道墙上出现了奇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玩意儿?”
墙没有碎,但墙面却像漏了一样,透出了一束光。吕景然莫名其妙地站在那堵墙前,对陈含说道:“含姐,你看看这儿有什么?”
陈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裂缝的背后并不是车来车往的马路,而是一抹橘红色的,冰冷的日光。
她嘶了口气,立刻跑到围墙后面,被一声车喇叭吓得差点弹起来。
没错,只有被她劈过的这堵墙有问题,墙背后依然是热热闹闹的世界。奇了怪了,她就只是发泄情绪而已,难道真的是“力大砖飞”?
“含姐,你再劈两刀试试,看看能不能把这堵墙彻底劈碎?”
啧,这小兔崽子把她当苦力了。
不过这小孩肩不能提手不能挑,打架的时候用的都是符咒这种斯斯文文的东西,一看就没什么出息。陈含作为一名前辈,自动承担了保护晚辈的责任,一抬手,锋利的唐刀瞬间出鞘,对着那漏光的地方狠狠地劈了下去。
脆弱的墙壁登时在这股巨力下变成了纸糊的,撕拉一下漏了个大洞出来,一时间,对面的景色争先恐后地撞入彼此的眼帘,顿时令两名外勤怔在原地。
吕景然转过头,讪讪地说:“含姐,您那边还挺热闹哈。”
陈含倒抽一口凉气,感叹道:“小弟弟,你内心是不是有点阴暗啊?”
放屁,我那是沉稳,沉稳你懂吗!
吕景然不敢吭声,虚心地接受了这句评价,随后问出了一个更有建设性的问题:“也就是说,咱们的世界是彼此连通的,我可以去你那边,你也可以来我这儿,是这个意思吗?”
可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混沌最开始的目的不是为了在幻觉中把他俩分开?
“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陈含话音刚落,突然,面前传来“喀啦”一声裂响,墙上的缝隙增大了,万丈光芒转瞬即至,遮蔽了她的视野,也带走了所有在公园里嬉戏打闹的孩童,连同他们的声音一起,陷入了悠远的宁静。
什么情况,有刺客!
陈含立刻将刀横在身前,警惕地聆听周围的动静。然而橘红色的日光里并没有刀山火海,也没有张牙舞爪的怪物和僵尸,有的只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孤寂,坚冰似的顺着她的骨头缝向上爬,冒出了丝丝寒气。
原来孤独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陈含头一次被旷远无边的孤独裹挟,一时无法适应内心的感受——她像是被冰块冻住了,万事万物从她眼底呼啸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她仿佛变成了一名和尚,不,连和尚都不如,至少她没有一颗怜爱世人的心。
这是那位小弟弟的内心世界?
其实她很早以前就听过吕家的传闻,吕景然的父母当初是封管局的得力干将,封印了大大小小上百个逻辑空间,局内大部分外勤都是他俩的徒弟。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再厉害的外勤也有失手的一天,可怜这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孩子,只能托付给他们的好友——同为外勤组的时初一家。
不过那都是上一辈的事了,陈含最多也就比时初大几岁,旧时的恩怨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在听到吕景然这个人时,多少有些唏嘘。
这也是她害怕结婚的原因之一,小孩生下来以后爹不疼娘不爱的,倘若运气不济,恐怕也只是个在人间受苦的命。
陈含一边感叹命运多艰,一边打算安慰安慰这个可怜的小弟弟,结果她一回头,却发现吕景然不见了!
“小弟弟,小弟弟?”
陈含在附近搜索一圈,硬是没看到任何人类存在的痕迹,刚才那个一直跟她说话的实习生就像被墙缝吞噬了一般,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妈耶,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而另一边,吕景然被放肆的喧嚣强行拖入一个热闹的世界,差点被叽喳乱叫的小孩吵聋了。他睁开眼,迎面对上一个小男孩好奇的目光,对方就站在他身前,一双大眼睛布灵布灵地闪烁着,充满了旺盛的求知欲。
“大哥哥,你在这儿干什么呀?”
吕景然蹙起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管我干嘛呢,小孩子一边玩去,别耽误大人干活。”
“可是你踩到我的大平层了啊!”
吕景然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居然站在沙堆里,除了这小男孩以外,周围还有一圈各色各样的孩童,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在看医院里跑出来的精神病!
“啧,小孩居然还懂什么是大平层。”
连他这个出生入死的外勤都买不起大平层!
吕景然当着众多小孩的面,不害臊地从沙堆里走出来,挠挠后脑勺,敷衍地说:“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
然后他在孩子们灼灼的目光中一个飞奔,逃离了这座公园。
“奇了怪了,刚才还只是单纯的装饰品,怎么一眨眼全活了?”
而且还是在他面前诈的尸,诈的还是他最讨厌的熊孩子!
好吧,从某些角度来说,踩了人家大平层的自己才更熊。
吕景然一脑门官司地走出公园,看着眼前的大马路,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本来自己的世界就很难理解了,没等他适应,又穿越到别人的世界,这的人还个个不见外,弄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和普通人关系再好,也不妨碍吕景然是个内心孤僻的小孩,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想,含姐就是渴望这样的生活吗?
一到工作日就早出晚归,辛苦地赚着那点牛马费,到了周六日再带上小孩去家门口的公园消磨时间,一坐一整天,就这么循环往复,直到小孩长大成人,不需要父母的陪伴……
这么想想,好像也不错?
只可惜他的爱好异于常人,这辈子也不可能有什么小孩了,养只猫倒有可能,只希望那只猫性格安分点,不要动不动就拆家。
“布偶吧,我看布偶就不错。”
吕景然一边等红绿灯,一边积极地发散思维,设想道:“以后跟时衍住一起就养只布偶,布偶安静,脾气好,也不吵他,大家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不也跟普通人一样幸福?”
就在这时,绿灯亮了,吕景然被这股轻快的氛围带动,开开心心地走过马路,来到了含姐之前所说的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