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光微亮。
陆晏舟在灶房忙活,就着角落里翻出的最后一点面粉和咸菜,给自己煮了碗清汤寡水的咸菜面。腹中虽有饱意,却更怀念起现代食物的丰盛。他将原主藏在墙缝里、瓦片下的最后一点铜钱和碎银子尽数找出,仔细数了数,加起来也不过二两银子并几百文钱,这便是原主拼死保下的全部身家了。
他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往村口走去。一路上,果然碰见不少早起的村民。
“哟,陆小子,大好了?这是要上哪儿去?”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扬声问道,眼神里带着探究。
陆晏舟停下脚步,脸上适时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迷茫,拱手道:“李叔早,身子好些了,正要去镇上看看,买些笔墨,也问问书塾的事。”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许,“前些日子落水,许多事……记不真切了,连为何去那河边都有些模糊,正好去寻夫子问问课业。”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回答了去向,又再次坐实了自己“记忆受损”,言语间对落水缘由毫无追究之意,仿佛真的只当是一场意外。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几人交换了眼色,有的纯粹看热闹,也有几个心善的婆姨跟婶么么露出怜惜的神情。
“可怜见的,读书真是辛苦,快去吧。”
到了村口,赶牛车的刘叔正好要出发去洛水镇,看见他忙招呼:“晏舟,去镇上?快上车!”
“多谢刘叔。”陆晏舟递上三文钱,利落地上了牛车。车上已坐了几人,见他上来,目光都聚集过来,显然想打听些什么。陆晏舟却不给他们机会,上车后便微微蹙眉,靠在车辕边,闭目养神,一副大病初愈、不堪颠簸的模样。那几人见状,到嘴边的话只好咽了回去,转而聊起了今年的收成,和今年据说又加了三分的赋税。陆晏舟闭着眼,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在心里。
牛车晃晃悠悠,很快到了洛水镇。
镇子比那小山村繁华许多,青石板路两旁店铺林立,人流如织。陆晏舟无心闲逛,径直按照记忆寻到了“墨香斋”。
那是一座临街的两层小楼,黑底金字的匾额显得古朴厚重。还未进门,一股清雅的墨香便隐隐传来。店内宽敞明亮,一排排书架整齐林立,典籍浩繁。此时已有不少身着长衫的读书人在其间或静立翻阅,或低声交谈,氛围宁静而风雅。
陆晏舟整了整虽陈旧却浆洗得干净的长青衫,走进店内,向一名正在整理书籍的小二说明来意。
“抄书?”小二打量了他一下,见他虽衣着寒酸,但气质温润,面容俊秀,眉眼间自带一股书卷清气,态度便也客气了几分,“客官来得正好,我们店里原有一位抄书的先生前日家中有事回乡了,正缺人呢。不过,我们墨香斋对抄书要求极严,字迹需工整清秀,不得有丝毫错漏污损,纸张墨料也需爱惜,不知客官……”
“在下省得,可试写一页,请掌柜过目。”陆竹舟从容道。
小二见他如此自信,心下欢喜,忙道:“您稍等,我这就去请掌柜下来。”
不多时,一位身着绸衫、面容精干的中年掌柜从二楼下来。他目光锐利地上下扫了陆竹舟一眼,见他虽衣衫褪色,但身姿挺拔,神色不卑不亢,尤其那双眼眸,澄澈明净,透着远超年龄的沉稳与智慧,心下先有了几分好感。
“是这位相公要抄书?”
“正是,请掌柜考校。”陆晏舟拱手。
掌柜命人取来纸笔。陆晏舟凝神静气,提笔蘸墨,悬腕落笔。他并未刻意炫技,只以原主扎实的楷书为基础,稍稍融入了自己前世所习行楷的些许笔意,使得字迹在端正之余,更添了几分流畅与风骨。一页《诗经》抄罢,墨迹匀停,字字珠玑。
“好!”掌柜抚掌轻赞,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笔力劲健,结构稳妥,好字!便是之前那位先生,也未必及得上相公。这活儿,我们墨香斋签你了!”掌柜得知陆晏舟也是秀才之后也是更为满意。
双方当即议定,抄一本百页左右的经义,工钱按三十文一页计算,若抄的是更繁难的典籍,价钱另议。这一页工钱在洛水镇已算十分丰厚,抵得上寻常劳力一两日的收入了。
陆晏舟心中满意,这正是他看中墨香斋的原因——不仅格调高雅,对读书人也格外体面。
更让他意外的是,当他斟酌着言辞,想预支部分工钱以购买些必需品时,掌柜竟爽快地答应了,直接预支了三百文给他。
见陆晏舟面露些许讶然,掌柜和气地解释道:“相公不必疑惑。我们墨香斋既敢行此方便,自是有所依仗。东家仁厚,立下这规矩,也是体恤读书人的不易。”话未说尽,但陆晏舟立刻明白,这书坊背后定然有着不小的靠山,方能如此行事大气,不惧赊欠。
陆晏舟心中感慨,原主因性格怯懦,少与外界沟通,竟错过了这般好的机会。他摇摇头,又向掌柜提出想买一张中等皮纸,用以临摹字帖,准备呈给夫子以示求学之诚。
一旁的小二听了,却笑着直接取了两张皮纸递给他:“陆相公,您既在我们这儿抄书,便是自己人。东家早有交代,凡在店中做工的读书人,每月可免费取用两张中等皮纸,您收好便是。”
陆晏舟谢过,将皮纸仔细叠好塞入怀中。这皮纸市价需八到十五文一张,书坊此举,可谓周到。
离开墨香斋,他用预支的工钱买了些时令水果,又打了一小坛清淡的米酒,便提着礼物,前往记忆中梁夫子的住处拜访。他此行目的明确,一是探望恩师,二则是希望能从夫子那里得到一封推荐信,以便能顺利进入府学备考乡试。
他清楚,府学入学事宜大多在一个月左右便要开始办理。时间紧迫,他必须在这一个月内,彻底解决掉陆家那两个大麻烦,才能了无牵挂、一身轻松地去往府城,开启真正的科举之路。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他心底渐渐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