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穿透层云,洒落在金碧辉煌的大云朝皇宫之上。琉璃瓦折射出璀璨华光,九重宫阙如盘踞的巨龙,汉白玉阶延伸至视线尽头,朱红宫墙内不时穿梭着屏息凝步的宫人,处处彰显着天家无上威严与极致繁华。
御花园深处,一棵需三四成人合抱的千年古槐撑开如盖华荫,恰好笼罩着树下的汉白玉石亭。亭中紫檀木棋桌泛着幽光,皇帝凌赫霆身着正黄色常服,袖口暗纹流云随动作若隐若现,他执起一枚黑玉棋子,沉稳落于棋盘右下角。对面太子凌宸曜一袭月白锦袍,玉冠束发,正凝神盯着棋局,修长指节轻叩桌面,发出规律的细微声响。两名内侍垂手恭立一旁, 适时为皇帝手边的青瓷盏添上温热的雨前龙井。
“江南夏汛,赈灾两款须尽快拨付。朕看了你的章程,还是有些疏漏。”凌赫霆目光不离棋盘,语气沉稳如山岳。
凌宸曜抬头,年轻的储君眉目间已有几分其父的威仪气度,朗声应道:“回父皇,儿臣已令户部核查州县粮仓存底,确保粮款直达灾民手中。另拟增派御史暗中巡查,严防地方官吏克扣。”
凌赫霆闻言,手中黑子精准落下,瞬间锁死太子白棋一角,“既知不足,便需补全。明日你亲赴户部,与尚书共同敲定细则,统筹此次赈灾事宜,不容有失。”他话音一转,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考验的弧度,“现在,你先解了你这困局,朕就把这赈灾之事全权交给你。”
凌宸曜凝视棋局,心知这是父皇又一重锤炼,正凝神推演,忽闻一道清亮含笑的嗓音穿透林荫:
“我来跟你下一盘!不许欺负小满!”
声至人未到,却已让凌赫霆眼中瞬间迸发出光亮。只见皇君宋昭清步履生风而来,一身明黄色鸾鸟衔枝常服,仅次于帝王的尊贵。墨发以羊脂白玉簪高束,腰间坠着双龙捧寿青玉佩,眉间那点象征哥儿身份的朱砂痣鲜艳欲滴。虽已是三十许人,面容却仍是俊朗非凡,眉眼开阔,鼻梁高挺,唇边带笑,既有历经沙场的英武之气,又不失成熟男子的温和魅力,端的是一位龙章凤姿的气质。
周围侍立的宫人太监侍卫齐齐躬身行礼,宋昭清随意摆手免礼,目光已落在棋局上。
“清儿!你回来了!”凌赫霆一见夫郎,立刻起身迎上前,方才议政时的帝王威仪瞬间化为满腔柔情,他快步上前握住宋昭清的手,眼底的爱意炽热坦诚,仿佛青年毛头小子,哪还有半分平日的深沉。
凌宸曜也面露欣喜,恭敬行礼:“父后!”
“嗯,仗一打完我就立马往回赶,我们小满两月不见,又长高俊俏了。”宋昭清笑着唤太子小名,又习惯性地伸手去揉太子的头。凌宸曜虽才成年,身量却比皇君还高出半个头,此刻却乖顺地低下头,任由阿爹亲近。
旁边的凌赫霆看着夫郎先关注儿子,面色微沉,眼神里透出明显的不满与醋意。宋昭清立刻感知,忙凑到夫君身边,带着点讨好地缩进他怀里,仰头哄道:“好啦,我可是一回来就直奔你这儿,谁知道小满也在嘛,哦对了,不准怪罪他们没通传,是我不让说的,想给你个惊喜!”
“嗯,都听你的。”凌赫霆手臂收紧,搂住夫郎劲瘦的腰身,方才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低头与他额角相贴,亲密低语,“之前书信里你提到……”
太子见状,深知阿父阿爹一旦进入二人世界便再难注意外界,忍着笑意连忙告退。凌赫霆头也不抬,只挥挥手,将赈灾之事全权交付。宫人们也早已悄无声息退至园外等候。
宋昭清倚在夫君怀里,兴致勃勃讲述此次边关战役的经过与结果。凌赫霆凝视着他因谈论战事而愈发明亮的双眼,忍不住低头,轻柔地吻了吻他的眼帘,低哑磁性的嗓音充满赞赏:“我的青儿最是厉害,天下第一棒!”
宋昭清被这突如其来的情话惹得耳根发烫,虽老夫老夫的,但是仍招架不住,羞赧之下忘了控制力道,一拳捶在凌赫霆胸口。
“咳……”凌赫霆脸色微变,闷哼一声。旖旎气氛瞬间打破。宋昭清这才想起自己有着自家只传哥儿的天生神力,他平时能很好压制自己的力量,只是这长时间在外面打仗没有掩饰,慌忙查看:“没事吧?”
凌赫霆运功压下气血翻涌,强自镇定,握住他的手:“无事,你这点力气……”话未说完,便被宋昭清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仿佛在说“装什么装”。
经这一打岔,宋昭清猛地想起正事:“对了,差点忘了说,咱家四小子带着小哥儿,跟我打完仗回来半路上跑了!听说宋天帆在那天下闻名的崇渊书院读书,非要去凑热闹找他玩,说不想回宫!”
凌赫霆闻言,面色不变,只安抚地拍拍夫郎的背:“他们才十五贪玩正常,放心,暗卫必定跟着。”
“我倒不担心安全,他俩武艺都好。只是云哥儿那小霸王脾气你也知道……”
想到自家那位被宠上天、能闹海的小哥儿,凌赫霆嘴角也微微抽搐:“无妨,惹出天大的麻烦,也有我兜着。”
宋昭清知他素来最纵容那小霸王,无奈摇头,随即又被凌赫霆搂紧。皇帝下颌轻抵他发顶,柔声道:“不说他们了,再跟我说说你的事,我只想听你的事。”缱绻温情再次将两人环绕。
距崇渊书院百里之外的官道上,一架乌木镶金马车平稳行驶。车轮包裹厚铜箍,碾过青石板路只发出沉闷轻响。车身以名贵紫檀为骨,镶嵌螺钿拼成的繁复缠枝莲纹,阳光下水光流转。车窗垂着雪色纱帘,帘边银线流苏随风轻晃,簌簌作响。
那只莹白如玉的手迫不及待地挑开车窗纱帘,露出的半张脸美貌灵动。肌肤细腻莹润,圆溜溜的墨玉眼眸扑闪着长睫,流转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巧鼻梁下菱唇自然上扬,自带三分娇憨。眉心那点哥儿孕痣更添灵秀之气。他随意往外瞥了两眼,见仍是千篇一律的官道景色,便有些意兴阑珊,眉头微皱,带着点被娇养出来的小脾气,嘟囔了一句“无趣”,随即百无聊赖地甩下了车帘,这正是受尽帝君双宠的大云朝五皇哥——凌云霄。
凌云霄坐回铺着白虎皮软垫的宽敞车厢时,云水蓝的锦袍腰间悬着银饰腰带也轻晃几下,这马车内极为阔大,足以让人舒适躺卧。他对面,四皇子凌宸喻慵懒地斜倚着引枕,手摇一柄玉骨鎏金扇,扇面是名家山水,看似文人雅士的把玩之物,实则扇骨由玄铁所铸,乃是一件极厉害的攻击兵器。另一只手正拈着块精巧点心。虽说凌宸喻比凌云霄只相差几秒出生但容貌并非相似,凌宸喻身着石青色暗花缎袍,领口微敞,腰间仅缀一枚看似朴素实则价值连城的墨玉螭纹佩,狭长凤目含情带笑,一派潇洒不羁的风流闲王模样。
“小喻儿,到底还有多远?”
“小喻儿,我们到哪儿了?”
“小喻儿,你说阿父阿爹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凌云霄一连串问题砸来,语速快得像蹦豆子。凌宸喻被他吵得头疼,合起折扇轻敲弟弟额头:“叫哥哥!还有,你一次问这么多,要我答哪个?”他凤眼微挑,尽是无奈。
凌云霄捂着被敲的额头,不服气地瞪他一眼,娇哼一声。
“你所有问题,”凌宸喻慢悠悠拖长调子,“答案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哼!果然家里就属你最不靠谱!”凌云霄抱起手臂,一脸无奈,“还不如问影八!”
车辕上,因四皇子与五皇哥所谓的“苦肉计”被迫现形充当车夫的影卫影八耳廓微动。他们这些暗卫自幼经受严苛训练,耳力远超常人,能于喧嚣市井中精准捕捉数十丈外的低语,车内对话自然一字不落。影八能现形同样是他们一众影卫商量的结果,影八知识渊博,能说会道适合陪着两位皇子游玩。
“启禀五皇子——不,五少爷,”影八声音平稳传来,及时改口,“现距崇渊学院尚有百里,按当前行程,约莫十日可达。”这称呼亦是遵了凌云霄强制改口。
凌宸喻闻言,从身旁小几上抽出一本精装画册,正是他搜罗的各地名胜游记图录。“还远着呢,小云儿,你先歇会儿,养足精神,哥哥待会儿寻个有趣城镇带你去玩。”说着,他便自顾自闭目养神起来。
凌云霄见哥哥这般,虽觉他靠不住,却也听话地安静下来。马车行驶平稳,官道平坦,在微晃的节奏中,他靠着软枕,长睫渐渐垂下,伴着清浅呼吸沉入梦乡。车外,影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手中缰绳稳如磐石,护卫着这对云国最尊贵也最能惹事的兄弟,向着那天下闻名的崇渊书院,悄然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