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指尖顿了顿,没急着回答,反而抬手理了理温以羡被泪水打湿的鬓发。
她眼角泛起浅淡的细纹,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好了,时辰不早了,好好睡一觉吧,明日定是个晴朗天。”
温以羡望着陶氏避开话题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追问又咽了回去。
温以羡吸了吸鼻子,轻轻点头:“娘亲也早些歇息。”
陶氏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划过被面绣着的缠枝莲,轻声说着:“夜里若渴了,桌案上温着茶。”
说罢,才缓缓转身,走到门口时还回头望了一眼,见温以羡睁着眼看她,便弯了弯唇角:“好梦。”
直到门被轻轻带上,温以羡才缓缓闭上眼。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在床沿镀上一层浅银。
温以羡攥了攥被角,嘴角慢慢弯起。
……
天刚蒙蒙亮,窗纸就透进了浅金色的光。
温以羡是被窗外的雀鸣声叫醒的。
“知余,我要洗漱。”
知余应了声,推门而入时,手中已端着铜盆。
“小姐起得真早。”
知余将铜盆搁在妆台前,又熟练地取来巾帕:“今日宫中秋猎,要不要叫个会武功的护卫跟着去?”
“不用了,我不习惯。”温以羡回话,随后起身坐到妆镜前。
镜中少女眉如远黛,眼含清辉,只是睡眼尚带几分惺忪。
知余先为她挽发,指尖灵巧地穿梭在乌黑的发丝间,不多时便将长发绾成一个利落的垂挂髻,只留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既不失雅致,又添了几分飒爽。
待梳洗完,知余又捧来早已备好的骑装。
石青色的软缎料子,领口与袖口绣着暗纹云卷,腰间缀着银质束带,衬得人愈发身姿挺拔。
温以羡换上骑装,对着镜子略一打量,抬手理了理衣襟。
“小姐瞧着精神极了。”
知余笑着递过一支小巧的玉簪,说:“沈小姐估摸着已在府外候着了。”
温以羡接过玉簪别在发间,转身快步走向门外,晨光落在她肩头,将那石青色的骑装染得愈发鲜亮。
“走,莫让她等急了。”
跨出府门时,晨风带着秋露的清冽扑面而来。
府前早已停着辆乌木马车,车辕上雕刻着精致的缠枝莲纹,车帘半掀,露出里面一身枣红色骑装的沈若恩。
“以羡!可算等着你了!”
沈若恩探出头,见温以羡一身石青骑装,眼尾弯起笑纹。
“这身料子衬得你肤色愈发白皙了。”
温以羡走上前,指尖轻叩了叩车壁,眼底漾开笑意:“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怎的如此会说话?”
沈若恩被她逗得直笑,伸手一把拽住温以羡的衣袖往车上拉:“快上来,再磨蹭会儿,猎场的好马都要被别人挑走了。”
温以羡顺势坐进车厢,软垫陷下一角,恰好与沈若恩并肩挨着。
两人一路欢笑着,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皇家猎场入口。
早有侍卫上前引路,两人下了马车,便见猎场内已聚集了不少王公贵族,衣袂翻飞间,满是热闹的气息。
沈若恩拉了拉温以羡的衣袖,朝着不远处的高台上抬了抬下巴:“你瞧,陛下他们已经到了。”
温以羡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高台之上,明黄色的帐幔随风飘动,数位身着便装的大臣侍立两侧,气氛庄严肃穆。
有道身影格外醒目。
叶槿今日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姿,墨发高束于银冠之中,眉眼锐利如锋,周身透着久经沙场的凛冽气息,凭一身英气稳稳立在那里,目光正淡淡扫过猎场,似在审视场地安危。
温以羡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目光。
“走吧,先去选马。”
沈若恩率先迈步,裙摆扫过草地上的露珠,留下一串浅浅的痕迹。
温以羡紧随其后,耳畔隐约传来马群的嘶鸣。
……
围场旌旗猎猎。
外圈的空地上已聚了不少人。
贵女们穿着利落的骑装,三三两两地牵着马,笑语声随着风飘得很远。
远处的草坡上,几只灰兔正低头啃着青草,偶尔抬头竖起耳朵,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为这场狩猎的“开胃菜”。
沈若恩牵着马,看着那些小兔,转过身对温以羡说:“外圈都是些温顺的小兽,是特意给女眷们准备的,以羡,我们试试?”
温以羡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叶槿腰间挎着长弓,正策马疾驰。
她身后跟着几人:陆淮瑾宝蓝袍角翻飞,俊朗得惹得外圈贵女频频侧目,漠北使臣面色沉肃,旁边还跟着一身银灰胡服,眉眼锐利的赫连洵。
“叶都督!”
赫连洵勒住马,目光落在叶槿身上,带着少年人的好胜:“今日咱们比一比,看谁猎的猎物更凶?”
叶槿颔首,声音里带着几分战意:“奉陪。”
陆淮瑾在旁笑道:“赫连小王子,怕是不知阿槿的箭术在大靖素有‘穿云’之名?”
漠北使臣的眼神在几人之间流转,笑道:“也好,让老夫见识见识大靖男儿与女将的风采。”
说话间,几人同时扬鞭,马蹄扬起阵阵烟尘,朝着围场深处疾驰而去。
那方向正是猎物渐凶的内圈,林木越来越密,隐约可见几只野狼在林间穿梭的影子。
外圈的贵女们见状,也纷纷催马跟上,不过大多只在边缘处徘徊,挽弓射向近处的野兔山鸡。
箭矢破空的轻响与欢笑声交织在一起,衬得内圈的寂静愈发幽深。
风卷着草屑掠过耳畔,温以羡望着那道玄色身影消失在密林入口。
不知为何,方才叶槿扬鞭的瞬间,她眼前竟闪过一片模糊的血色,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闷得发慌。
“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这么白?”
沈若恩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是不是风大了?要不回帐里歇着?”
温以羡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第一次听这么凶的兽吼,有点怕。”
话虽如此,目光却依旧黏在那片密林上。
她转身对沈若恩说:“若恩,我想先往那边走走,看看风景。”
沈若恩看了眼她指的方向,离内圈还有段距离,便点头道:“那我和你一起,正好我现在也不太想骑射。”
温以羡望着她眼里的坚定,无奈点点头:“好。”
两人并肩朝着密林边缘走去,石青与枣红的骑装在枯黄草地上格外显眼。
温以羡无意识地踢着路上的石子,目光却总忍不住往内圈方向瞟。
“你到底在看什么?”
沈若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瞧见几棵被风刮得乱晃的枫树。
温以羡收回目光,轻咳一声:“就随便看看嘛。”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兽蹄声突然从斜后方传来!
两人同时转身,便见一头棕色的麂子正发疯似的朝她们冲来,眼里满是惊惶,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三名手持长弓的侍卫,显然是追猎时让猎物脱了缰。
“小心!”
沈若恩一把将温以羡往旁拽去,自己却因惯性踉跄了半步。
那麂子擦着她们的衣角窜进了旁边的灌木丛。
温以羡惊魂未定地扶住沈若恩,却见她忽然盯着自己的袖口:“以羡,你受伤了……”
温以羡低头,这才发现石青骑装的袖口被划开一道寸长的口子,边缘还沾着几点刺目的红。
而更远处的灌木丛后,一道玄色身影正缓缓收弓,正是叶槿。
她身后的萧宴知正咋舌:“啧,这麂子跑得比马还快,都督你这箭……”
叶槿打断他,目光直直落在温以羡的袖口上,声音冷得像冰:“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沈若恩忙上前一步挡在温以羡身前,语速飞快地解释:“叶都督误会了!我们只是想在边缘走走看风景,是这麂子突然冲过来……绝非有意闯入内圈!”
叶槿的目光却越过她,依旧落在温以羡袖口的红痕上,眉头微蹙。
温以羡看着自己被划破的骑装,又想起方才险些被冲撞的惊惶,心头那股郁气再也压不住。
她轻轻推开沈若恩,直视着叶槿,声音清冷却带着锋芒:“叶都督好大的威风,难道只许你们在内圈追猎,就不许我们在边缘走走?何况是你的人追猎失了准头,险些伤了我和若恩,不先问一句安危,反倒来质问我们为何在此,这是什么道理?”
叶槿眸色一沉,玄色劲装下的手缓缓攥紧了长弓。
她沉默片刻,无奈说道:“温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小姐?呵……”
温以羡扯了扯被划破的袖口,不等她继续说,便拉着沈若恩的手腕:“若恩,我们走。”
叶槿见她转身要走,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翻身下马,快步追上去想拉住她的手腕。
“以羡!”
温以羡却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叶槿都踉跄了半步。
她转过身,眼眶微红,声音带着压抑的委屈与怒火:“叶槿!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日你对我避而不见,今日见面第一句话却是责备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叶槿被她问得一怔,玄色的长弓从手中滑落,砸在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只能看着温以羡泛红的眼尾,心脏某处传来尖锐的刺痛。
旁边的萧宴知和几名侍卫都愣在原地,从未见过这位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女将军,露出如此无措的模样。
沈若恩也被这阵仗惊到,悄悄拉了拉温以羡的衣角,小声劝道:“以羡,你……”
“我没事。”
温以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目光落在叶槿紧抿的唇线上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你倒是说啊!”
叶槿垂着眼睫,长长的羽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缓缓抬眸,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以羡,此事说来话长……我并非有意冷落你,更不是责备你……”
“那是为何?”
温以羡追问,泪水却已在眼眶里打转。
“叶槿,你看着我。”
叶槿抬起头,撞进她盛满委屈与质问的眼眸里,心头那道刺越扎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