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你有什么发现吗?”春和在上空大声喊着。
景明蹲下身,用刀子撩开草丛堆,才发现原来在草丛的掩蔽之下,泥土与泥土之间有一层清晰的分界线——他所处的泥土颜色是黑色的;而春和刚刚所站之处则是暗红色的泥土,像是被血浇灌过无数次。
藤蔓自泥土长出,根部应该是埋在土里。能展现在外面的藤蔓自然不是这植物的致命点,根部才是它无论如何都要护住的地方。
若他的推理无误,他倒是有个想法。
“爆破符。”景明站起身,对春和说道,“春师姐,我打算试试爆破符。”
若是能把两只胳膊露在外侧,景明定能看见春和兴奋地拍掌,因为师弟和她想到了一块:“我也正有这个打算。师弟你说过爆破符能引发一定规模的爆炸,我可以在这个藤茧里面贴上一张,在它爆炸的同时跳出来,你觉得如何?”
景明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里面贴……爆破符?”
“其实我虽然被藤蔓困住,但实际上藤茧内部是空的,我的手可以在里面自由活动。”
“若是在藤茧内部贴上爆破符,师姐你定会受到藤茧爆炸带来的伤害。”景明一双漆黑的眼静静地望着她,“师姐又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吗?”
春和本想着,修仙之人皆有锻体,她的身体素质不差,就算被爆炸波及到,也不过是稍微痛个几天,养养伤很快就好了。
但她对上景明的视线,那句“小伤而已”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是磕绊地找了个补:“那要不我在身上贴个疾行符,这样很快就可以跳出来,不会被爆炸波及到……”
仰头望着她的少年依旧默不作声,还是不希望她这般冒险。春和还想再说些什么,见他眼眸一转,想到个更好的主意:“师姐稍等我一下。”
在路上时,春和还是硬塞给景明一沓符纸。他往自己身上贴上疾行符,轻盈迅速地在红色泥土所覆盖的区域上转了一圈,错落有致地在泥土上贴上爆破符。
做完这一切,他退回至安全的黑土范围内,引爆所有的符纸,将地面炸出一个大坑。
泥土之下,无数的根茎盘旋在一处,正在疯狂抽搐。
春和感觉束缚自己的藤蔓变得松垮,用力一挣,这些藤蔓全部缩了回去。
失重感传来,春和没了着力点,直挺挺地往下掉。
景明见状,打算去接,春和却冲他大吼:“别管我!”这个高度,她怕把师弟砸死。
但师弟已经在她身下做出接人的姿势了。
春和的两只眼紧紧闭着,打算迎接大地的坚硬,意外撞进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中。
她陡然睁开眼,看见师弟被她压在身下,表情有些痛苦,连忙挪开。正欲道歉,隔壁的植物却并不安分,一条藤蔓抽打了过来,春和拉着他在地上翻滚几圈,摸出芥子袋中的疾行符,带着师弟逃远了。
待到了一个稍微安全的地方,两人坐在地上喘气,春和还记着师弟做了自己人形肉垫的事,关切地问道:“师弟,你没被我压坏吧?”
景明摇头:“没有,师姐很轻。”
春和想,这又不是轻不轻的问题,是重力势能的问题,但她说了师弟也一定不懂;那边景明先站了起来,问她:“师姐,你还能站起来吗?”
她苍白地笑笑:“再休息一会儿吧。”
之前在藤茧里,那植物分泌出一种奇怪的液体裹住她全身,想来是用来分解消化她的,以至于她浑身变得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后面摔下来的时候,她的脚也崴了一下,疼痛还没得到缓解,又带着师弟逃窜到了此处。
她是真的有些走不动了。
脚踝处传来剧痛,春和忍住没叫出声,看见景明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踝,垂眸去看,脚踝处已经肿了个大包。
她去看景明的脸,看见他鸦羽般浓密的睫毛下扑着,面上瞧不出什么表情,只专注盯着她高肿的脚;她想说些什么,他另一只手覆在她受伤的地方,轻轻地揉了几圈。
春和呼吸一滞,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蹦了出来,心脏又酥又麻,身体动也不敢动;她好像应该把脚收回来,可自己的脚踝还是好好地被师弟握着,由着师弟给自己按摩。
她一时忘记了疼痛,忍不住去看师弟的手。他的手比她想象中要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直到景明停下动作,她才急急收回自己的视线。
不止是春和,景明也有些诧异自己刚刚的举动。他看见春和的脚肿了,没有多想,下意识给她揉了揉;揉了几圈,他忽地意识到这举动的不合适,但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师姐受了伤,他帮她处理伤口,合情合理。
想到此处,他不再心虚,而是认真关心春和的伤势:“师姐,你还痛吗?”
春和开口道:“不痛。”她吃了一惊,自己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沙哑了。又用力咳了咳,感觉嗓子好了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身上混着藤茧的汁液和地上的泥,好脏啊。”
本来被裹在藤茧里,浑身沾上了汁液,变得黏糊糊的;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现在已经狼狈得让人有些不忍直视了。
景明闻言,施了个简单的法术,春和身上顿时清爽了许多。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变得干净的衣服,觉得很稀奇,脑袋有些晕晕的,她问道:“师弟,你刚刚用的那个是什么法术?我也想学。”
“只是一个清洁术而已。”景明没说这是最基础的法术之一,细心教了一遍。
春和记下了,盯着眼前的师弟看他的衣服,因为在地上打滚也沾上了不少泥土。
她指尖一动,对景明使用了清洁术,脑袋更加晕了。
景明注意到她的动作,先是发现自己的衣服变得干净;又见春和冲他笑道:“这下师弟也变得干净了。”
他一怔愣,看见春和的笑,感觉心里忽地变得很柔软;然而他还没有接话,春和往后一仰,倒了下去。
“师姐!”他连忙凑近。
春和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再打架:“我不能睡……我还要去找我的妹妹……”
景明想,大概是那藤茧汁液的作用,让她变得昏昏欲睡;并且师姐跑了这么多路,累了也不奇怪:“师姐,你睡吧,我守着你。过一会儿,我再把你叫醒。”
春和已经闭上眼了,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景明把耳朵贴近她的唇去听她说了什么,只感觉一股热浪打在他耳朵上,让他的耳朵全红了。
“我想起来了……我被藤茧缠住,悬在空中的时候,看见我左手边的山坡上有一片竹林,时不时闪过几道白光,好像有人影在那竹林里窜来窜去……等我醒了,我们就去那里找人试试……”
景明保持着这个听她说话的动作,多持续了几秒,直到听见春和发出的规律的呼吸声和细微的鼾声,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站起身,回想着藤蔓陷阱的方位,又比对了一下当时春和的左手边方位,心里勾勒出一个大致的地图。
景明将师姐小心翼翼地扶起,背在背上。春和睡得很沉,无意识地往下坠;他托着她往上提了提,一步一步往春和说的那片竹林走去。
——
“姐姐,姐姐。”
趴在桌上的春和睁开惺忪的眼,揉了揉眼睛,看清眼前嘟着嘴、气鼓鼓的女孩。
“姐姐怎么一直睡,说好今天可以出去玩的。”
春和立刻道歉:“昨天晚上写作业熬了点夜,对不起嘛。”
“好吧,那也没办法。”春生从床上跳下来,“姐姐我们快走吧。”她拉着春和的手,把她往外面带。
公园里有一片很大的草坪。
有人在野餐,有人在遛狗,有人在画画,有人在晒太阳。
大家看上去都很惬意。
春生一双圆溜溜的眼左看右看,这样的场景对她而言很是稀奇,她实在舍不得移开视线。平静湖面上掠过的一只飞鸟,或是被风拨动的湖边柳树垂下的柳条,都可以引起她的兴趣,因为这些是她平日里很难见到的画面。
走了一会儿,她便走不动路。先是走得越来越慢,后来干脆停在原地,耍赖皮不走了,要春和背。
春和背着她慢慢悠悠地在湖边走,开玩笑道:“要是这么快就累了,下次我们就早点回去。”
“不要!我不累!我还能走!”春生在她背上抗议,说不累,却一点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笑嘻嘻地甩着两条细腿。
“好好好,你还能走。”春和把她往上垫了垫。春生似乎又重了一些,变重了是好事,说明她会逐渐变得健康起来。
她们说了些别的,笑着走过一段路。春生的声音渐渐小了,她趴在春和的肩膀上,用脑袋蹭了蹭春和的脖颈,忽地对她说:“姐姐,等你老了,我就背着你走。”
那时的春和从未想过,春生会没有机会看见老了的自己。
她只是笑着点头:“好啊,等我老了,我天天都要你背着。”
——
景明背着春和已经走了有一阵路,感觉背后的人动了动,正想开口说话,忽然顿住脚步。他察觉到春和在自己的脖子处蹭了蹭。
头发蹭在皮肤上,让他整个人身体发麻,似乎被雷电击中,或像是血液倒流;又让他心脏狂跳,半晌才缓了下来。他想,定是师姐睡迷糊了。
春和刚从梦中醒来,的确还是迷糊的。
她想起上辈子的时候,她偶尔会和春生一起逛公园。春生走到一半就走不动道,春和便背着她走。
现下她醒来,发现自己被一个人稳稳当当地背着,第一次知道被人背着会有这样的感受。
她脑子里一片混沌,依稀记得春生每每被她背着,都会去蹭一蹭她的脖颈;于是她下意识做了个同样的举动,她轻轻地蹭了蹭背着她的这个人。
随后她听见一声弱弱的“师姐”,立刻反应过来,从师弟身上跳了下来:“师弟,你怎么背着我……真是麻烦你了。我现在觉得身体好了很多,可以自己走了。”
师弟目视前方,不去看她:“不麻烦。我们快走吧。”
说罢,他加快速度走到前面。
春和在他身后快步跟上,疑惑地想,师弟怎么突然走这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