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茉扶着谢垣的手臂,刻意将身体重量压过去,步履略显蹒跚地穿过庭院。
少年面上依旧是无可挑剔的温和,手臂稳稳托着她,口中还适时提醒:“嫂嫂小心脚下。”
黎茉面上维持着感激的浅笑,牙根却有点痒。
这戏精,装得可真像。
两人赶到正厅时,宫里来的宣旨内侍已然端坐,谢父谢母陪在下首,神色凝重。
见他们进来,那内侍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准备宣旨。
谢垣扶着黎茉,正想示意她腿伤未愈不必行大礼,或是寻个由头让她少跪片刻,却见黎茉已然挣脱了他的搀扶,动作利落地屈膝跪了下去,姿态标准,甚至因为“急切”而显得比常人更快几分,那受伤的右腿仿佛不存在一般。
跪好后,她还微微侧头,用眼神示意愣了一瞬的谢垣,仿佛在催促:快跪啊,愣着做什么?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面无异色地撩起衣摆,从容跪在黎茉身侧,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眸光暗沉了一瞬。
她这腿……倒是好得利索。还是说,为了接旨,连装都懒得在他面前装了?
内侍展开明黄卷轴,尖细的嗓音在厅中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家世纂《庆安妖典》,功在社稷。朕素闻其才,心甚慰之。今有妖族之事不明,宫闱似有异动,特召谢家长子谢乘舟即刻入宫,咨以妖典秘要,辨明虚实,以安朕心。钦此。”
圣旨内容简短,却让厅内气氛更加凝滞。
内侍念完,目光扫过下方,不见谢承舟身影,只看到跪着的谢垣和黎茉,以及面色沉重的谢父谢母,他眉头微蹙,拉长了音调:“谢大公子何在?陛下可是等着呢。”
谢父连忙上前,躬身回道:“回公公,犬子承舟……日前外出勘察妖族遗迹,至今……未归。”
内侍仿佛早已知道风声,此刻不过是走个过场,他拖长了语调“哦”了一声,目光落在谢垣身上:“既如此……陛下也说了,若谢大公子不便,便由次子谢垣代为入宫面圣。谢家《妖典》之事,关乎重大,不可一日无人主理。谢二公子,便随咱家走一趟吧。”
黎茉闻言,迅速瞥了一眼谢垣。
他现在就要走?是宫里出了什么急事,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针对谢家,或者说针对《妖典》的局?
她心下飞快盘算,谢垣若此时单独进宫,吉凶难料,他可是自己的攻略目标,万一折在里头,任务就全完了。
“臣,领旨谢恩。”谢垣叩首,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内侍点点头,将圣旨交到谢垣手中,又寒暄两句,便起身告辞。
待内侍走后,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垣儿,茉儿,”谢母上前一步,先看向谢垣,眼神里带着不放心,“宫中规矩多,陛下垂询,你需谨言慎行,万事以家族为重,莫要……莫要行差踏错。”
不等谢垣开口,她又道:“你且先去门外马车里等候,我与茉儿再说几句话。”
黎茉面色一怔,谢承舟失踪,陛下偏要谢垣即刻入宫……这步步紧逼的架势,倒像是早算准了谢家的软肋。
可她不过是个挂名的谢家儿媳,既不掌家族事务,也不通妖典秘辛,谢母特意将她留下,难道还想从她这里问出些什么?
“是,母亲。”谢垣点了点头,脸上漾开一副温和无害的笑容,语气轻快,“垣儿先去准备,嫂嫂腿脚不便,稍后慢慢出来便是。”他行礼告退,步履从容地离开了正厅。
等谢垣离开,谢母才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又将一把样式古朴、鞘上刻有云纹的匕首塞进她手里,力道有些重。“好孩子,这是乘舟平日随身携带的匕首,他之前总说这匕首与他心意相通,能辟邪护主。如今他不在,你带着它,一来算是留个念想,二来……宫里情况不明,若真遇到什么,或许能防身。”谢母的声音带着哽咽,“此行黎钰无法随行,宫里情况未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黎茉看着手中的匕首,触手微凉。
她面上适时露出感激的神情,乖巧点头,内心却是一动:黎钰无法跟随?这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若他在旁,定会时刻留意她与谢垣的互动,难免看出些端倪。
如今他不在,岂不是更方便她行事?这趟进宫,少了最直接的监视,她觉得轻松了不少。
谢母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垣儿他……性子独,有些时候难免思虑不周,不及他兄长那般圆融,处事也难免思虑偏激。你跟在旁边,多看顾些,若有不对,及时劝诫,或者……想办法传信回来。你如今是承舟的妻子,是我们谢家的人,有些责任,你得担起来。”她说着,目光哀戚地看了一眼虚空,仿佛透过黎茉看到了那个她引以为傲的长子。“乘舟若在,定能处理得妥妥当当,何需我们如此忧心……”
别说了别说了……黎茉在心里扶额。
这谢母,偏心偏得毫不掩饰,字字句句都在往谢垣心口戳刀子,还非要摆出一副“为你好”、“为家族”的架势。
可看着她那因长子失踪而憔悴不堪、又将一丝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模样,黎茉心中又掺杂了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或许就是一个传统母亲,在面对一个优秀出众、寄予厚望的长子和一个看似温和、实则难以捉摸的次子时,最真实也最伤人的反应吧。
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不知道有母亲是什么感觉,所以也无法真切体会谢垣此刻的心情。
但如果她站在谢垣的视角,会觉得谢父谢母这般区别对待,实在让人心寒,却又……因为明白他们也只是寻常父母,有着寻常的偏爱与局限,而讨厌不起来,只觉得无奈。
“走吧,莫让宫中贵人久等。”谢父沉声道。
黎茉乖乖垂下头,柔声道:“父亲,母亲,我既入了谢家门,便与谢家荣辱与共。此去宫中,我定会竭尽全力,护好自身,也……护好阿垣。”
她在心中补充:他可不能死,毕竟他是我的攻略对象,他死了任务就算失败。
*
马车内,两人相对而坐。
黎茉摩挲着袖中那微凉的匕首。
孤儿院长大的她,习惯了看人脸色,努力扮演乖顺讨喜的角色以求生存,却从未真正体验过这种属于“家庭”的、带着如此明显偏颇和沉重期望的情感。
谢母的嘱托,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真的被纳入了一个需要承担责任、彼此扶持的家庭。
而她对面这个闭目养神的少年,正因这份明目张胆的偏爱与不信任,散发着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寒气。
“母亲给了你什么?”他突然开口,语气淡淡。
黎茉勾了勾唇,若无其事地摊开手心,给他看:“是你兄长的旧物。你母亲让我带着,图个心安。”
谢垣的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上,眼神里没有任何对兄长遗物的温情或怀念。
他扯了扯嘴角,弧度讥诮:“兄长的旧物,还真是多。”
少年话锋一转,又道:“不止是这把破匕首吧?母亲还跟你说了什么?比如……‘多看顾些’,‘不及他兄长圆融’?”
他果然听到了,而且听得一清二楚。
黎茉知道狡辩无用,立刻转变策略。
“母亲确是嘱我好生看顾你。可谢二公子这般人物,哪里轮得到我来‘看顾’?”她微微偏头,鬓边一缕发丝垂下,拂过颈侧,“宫里这般龙潭虎穴,我除了紧跟着你、仰仗着你,还能如何呢?”
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半晌又道:
“所以啊……谢二公子不必试探我,我自然……只信你。”
“信我?”谢垣重复了一遍,唇边牵起一抹笑。
“嫂嫂,宫里不是谢府后院。那些看似稳妥的退路,往往才是真正的死路。”他向前倾身,冰凉的指尖倏地抬起黎茉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你既然应了母亲要‘看顾’我,那就乖乖跟紧我,别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也别接触那些……不相干的人。”他笑时不见半分真切,只衬得面色愈发苍白如纸。
跟紧你?等着被你拆穿妖身吗?
黎茉心中冷笑,面上却乖巧无比,轻轻点头,软语应承:“嗯,我都听谢二公子的。”
她顿了顿,又轻声问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方才接旨时,父亲只说承舟外出未归,却并未提及他可能遇刺失踪之事。为何要向内侍隐瞒?可是其中有什么忌讳?还有,这皇宫大内,我从未去过,心里实在没底,你可否与我说说,里面究竟是怎样的光景?我也好有些准备,不至于给你添乱。”
黎茉在心底暗骂:这破系统,连点原著剧情预告都不给,全靠我自己摸索,真是抠门到家。
谢垣继续捏着她的下巴,甚至微微歪头,更仔细地端详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那双桃花眼里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庆安妖典》牵扯太多,我兄长身为长子,在大婚当夜遇袭失踪,生死不明,若传扬出去,你猜陛下是会更加倚重谢家,还是会觉得谢家连自家继承人都护不住,已然式微,起了别的心思?”
他薄唇勾了勾,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至于皇宫……后宫诸位娘娘表面和睦,暗地里……呵……尤其是近来,宫闱‘似有异动’,连陛下都察觉不安,才会急切召我谢家入宫。你说,那里面能是什么好去处?”
他靠得太近了,清冷的檀香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带着一丝压抑戾气的气息将她笼罩。
黎茉微微侧开脸,避开他那过于灼人、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的视线。
看着她这副吃瘪的模样,谢垣眼底的阴郁似乎被一种扭曲的满足感驱散了些许。
他指尖稍稍用力,迫使她转回头看着自己,语气冰冷:“宫里不比别处,你这双眼睛……少乱看,尤其是,别对什么人都露出刚才那种表情。”
闻言,黎茉勾了勾唇:“我知道了,定然寸步不离,也……只看着谢二公子。”她语带双关,眼波盈盈。
谢垣没有立刻接话。
他只是沉默着,一双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黎茉,直把她看得心底发毛,脸上的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住时,他才忽然有了动作。
少年冰凉的手猝不及防地覆上她握着匕首的手,将她的手连同那柄匕首一起抬到两人之间。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尖在她方才无意识摩挲匕首时,被不甚锋利的鞘口边缘轻微划红的皮肤上轻轻按了按。
“嫂嫂连柄匕首都拿不好么?看,这细皮嫩肉的,轻轻一碰便红了。”他抬起眼,目光从她微红的手指移到她强作镇定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毫无暖意的弧度。
黎茉指尖微颤,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握住。
他指腹冰凉,此刻紧贴着她的皮肤,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掌控欲。
“不过没关系,”谢垣眯着眼睛对她笑,“嫂嫂现在有我了……我会好好‘教’你的。”他拇指在她那处微红的皮肤上缓缓摩挲,动作带着一种亲昵,眼神却幽暗得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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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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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马车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