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遥犹豫到最后一响的时候才接下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传来:“你好,需要我接你去医院吗?”
他不需要睡觉吗?
孟思遥想不到一个活人在凌晨四点多还醒着给她打电话,到底是在想着什么。
她记得他一直睡得早,一般都在十点前。哪怕是同居她加班的时候,偶尔还带着工作电脑回家处理事务,江辞也会带着她在12点之前睡觉。
不过她也不需要弄清楚。
怕通话的声音被浅眠的妈妈听见,她起身躲进了厨房,关上了门:“没事,只是痛经而已。而且刚刚吃了布洛芬……等药物起效就好。”
反正她每次都是这么干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自从工作之后,经期的痛苦就开始让她无法忍受。
刚开始妈妈还劝她止痛药伤胃,让她去中医院开了一堆苦药,要每天熬着喝。
可是她捏着鼻子灌下去几周,却不见什么起色。
妈妈还要去找其他更有名的医生,孟思遥一点都不想吐一半喝一半了,只默默瞒下来了痛苦。换了个她能接受的方式——温水和止痛药。
她也不只是没在互联网那个看过别的偏方,牛肉羊肉吃了一次又一次,VD和别的微量元素也在补,可是似乎都对她的痛苦没有半点帮助。
到后面,心态已经完全变成了:先吃着止痛药吧,再伤胃不也就一个月三天的药量嘛。
纪芩靠着厨房冰凉的大理石台面,眉头皱紧。
或许是她的下腹还在抽痛,这么一点算不上冻手的冰冷都让她似乎痛苦加剧了几分。
她需要赶紧回到温暖的被窝。
江辞声音在一片寂静之中传到她的耳中:“明天你要不要去医院检查吧。不知道失忆之前和你有没有提过这件事情,但是既然痛苦到了要吃止痛药的程度,那还是先去检查一下吧?”
纪芩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听见一次熟悉的话。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似乎他们失忆前最后一次冷战的导火索也和这个有关系。
江辞那段时间似乎比之前忙碌了一些,甚至纪芩偶尔发消息找他的时候,都没见他秒回。
不过纪芩比他更加忙碌,简直是脚不沾地。
上半年的绩效评定以及紧接着的新项目启动,像两座大山压在她肩上,让她连去厕所喘口气的时间都靠挤出来。
正是在那种身心俱疲的节骨眼上,熟悉的钝痛又一次准时降临,比以往更气势汹汹。
就像是惩罚一样。
纪芩到工位不到两个小时就请假了。
没别的原因,她甚至无法站起来,坐在工位的扶手椅上不断地滑到地上蹲下。只有蹲在地上,能让她的状态稍稍好一点。
但不多,她甚至读了三遍甲方需求,都没看懂对面到底在说些什么。
痛楚已经强烈到了她无法读明白文字的程度。
更让人难过的时候,她又一次忘记带布洛芬了。
无奈,打开手机打算点布洛芬外卖,然后想起来她的所在公司园区不让外卖员进门,所有外卖只能统一放在外卖柜子里。
而孟思遥没记错的话,她所在的办公楼走到那个外卖柜的地方大概有300多米。
似乎很短的距离,甚至快走的话都只要三分钟内。
可是她太痛了,痛到无法站立。如果可以不顾及现象的话,她甚至愿意直接从水泥地上滚到外卖柜旁边。
孟思遥永远忘不了有次她也是没带药,只能临近买,最近的那家药店只有500米。
她几乎是半走半蹲,走不到50米就要蹲下来休息几分钟。
那段路那么短,可她走了近半个小时。
一边走,一边骂人,骂任何不存在的人。
如果这是繁衍的代价,那这代价未免太过残忍和不公。
她满脑子只能想到痛,所以也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去思考。
意识像一团被反复撕扯的棉絮,所有的体面、教养,都能在这种宛如海潮一样持续的绞痛下土崩瓦解。
如果有把刀,她甚至会愿意下半身和上半身分离。
甚至拿到药物都不是终点,漫长地等待半个小时,痛苦才会在药物生效的时间短暂离开十个多小时的时间。
冷静思考了两分钟,她蹲在工位的桌子下,迅速在钉钉上申请了请假OA,再然后打电话给当时的男朋友。
他也不知道在哪里,周边一片安静。
“江辞,来接我,我在C栋8层。尽快,然后记得带布洛芬。”孟思遥勉强稳住声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语句的完整。
旁边的女同事似乎也发现她状态不太对,问她:“小孟,你还好吗?”
她比自己年长几岁,自从进公司以来,就一直亲切地称呼自己“小孟”。
孟思遥听见旁边的声音在问,没等江辞回复就挂了电话。
她勉强笑笑,努力起身坐在工位上:“没事,只是痛经而已。丹丹姐,我请假了,待会就走。后面如果有文件记得要,你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丹丹姐看着她苍白到不正常的脸色,带着点同情点点头,关心道:“工作没事的,一天不做,公司也不会就立刻倒闭。我抽屉里有红糖,要不要我泡点红糖给你喝点?”
丹丹姐人很好,可惜红糖水对她基本上没用。
不过孟思遥还是连连感谢,声音虚弱却坚定:“真的不用了,丹丹姐,太麻烦你了。我朋友马上就到,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好。”丹丹姐没再继续问了。
孟思遥重新伏在桌面上,打开聊天软件,果不其然看见了来自江辞的一连串消息。
江辞:[还好吗?我马上过来。]
江辞:[你现在请假了吗?]
孟思遥打了个好,就那么回复过去。然后方才慢吞吞地回复:[刚刚请假,但是还没审批结束。]
总经理还在外地出差,大概是还没有看见她的临时请假申请。
这句话刚刚发过去,他下面几条信息几乎是接连发过来,之间的间隔绝对不超过三分钟。
江辞:[已经进园区了。]
江辞:[找到停车位了,等我两分钟。]
江辞:[到电梯了。]
下一秒,他的电话瞬间响起。
孟思遥拎起包,一边出去一边接他的电话:“喂。”
江辞:“你出来吧,我到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她工位离公司大门不远,不超过百米,几乎是拯救了她。
等到孟思遥努力走到门口的时候,玻璃大门自动分开。
江辞微微喘息地站在外面,额角有细密的汗珠,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与心疼。
他收上提着药盒和保温杯,见到孟思遥出来就立刻拧开水杯盖子,连药板都直接递到了她手里。
她只需要负责吞下药就可以了。
温热的水和胶囊一起滑过食道,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
不过对于现在的她,还远不到要生效的时间。
所以痛苦依旧尖锐磨人,最多有点心理安慰——药吃了,迟早会生效的,就像悬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给了她一点熬下去的盼头。
江辞牵着她,让她半倚靠在他的肩膀上:“还能走吗?车停在楼下。”
然后进了电梯,江辞的电话铃声响起。
他刚刚接起,就是电话那头一连串急促的质问。
声音大到连旁边意识有些涣散的孟思遥都能依稀听见,似乎是在指责他违规停车,挡住了通道。
她下意识地望向他。
江辞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对着话筒匆匆说了句:“抱歉,马上挪。”
挂完电话后,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点不好意思,低声解释:“停车位都满了,我太着急,直接停在非车位地方了。”
当然,这一切都不可能是冷战的原因。
最关键的是后面回到家后,江辞问她,打算什么时候辞掉这份让她这么辛苦的工作。
孟思遥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他难以理解,眉头皱紧,语气里带着不解甚至是一丝责备:“那这份工作到底给你带来了什么?是足以透支健康的薪水,还是让你着迷的成就感?然后,让我看着你每个月都要这样死去活来一次,值得吗?”
药物生效,孟思遥已经没那么痛了,她躺在床上纠正江辞的话:“不是每一次。”
江辞冷静:“对,其他次你都记得吃药了,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痛到要休克的地步。”
孟思遥听到这里情绪已经有点激动了,她本来就不是冷静的人。
她反驳回去:“江辞,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的。工作对于我来说代表的不只是这些东西。”
江辞还是不明白:“所以要用止痛药去衡量吗?”
没等孟思遥回答他,他忍不住继续问她:“我很想知道,在自己生日的时候想让自己的女朋友陪自己吃一顿饭很过分吗?”
孟思遥别开头不去看江辞,声音也烦躁起来:“很过分。因为你的女朋友做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是勇敢还是怯懦,做不到抛下所有一起加班的人去见喜欢的人,去吃一顿等了一个月的饭。
所以只能等12点前回复生日快乐,挂掉男朋友的电话。
这是她努力的代价。
包括自己的身体,包括自己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