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街灯和霓虹招牌飞速掠过,光影忽闪忽闪地映在李砚安脸上,显得更瘦削冷峻。
姜畔靠在椅背上,心里那点替他难受的劲儿还没过去。
她不知道能说什么,也怕说错什么。
车子驶进小区,停稳。
李砚安熄了火,解开安全带,没立刻下车,反而伸手在驾驶座旁边的储物格里摸索了一会儿。
“拿着。”他递过来一个东西。
姜畔下意识接住。
借着车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清是个挺新的手机,黑色的。
“所里以前配的旧机,淘汰下来当备用了,还能用。”李砚安说,“里头有张卡,停机保号的状态,你去营业厅办个新卡换上就能用。”
姜畔怔了下。
她没想到这个。
下午在船上,她跟那个姐姐要照片地址的时候,手机坏了的事,他当时离得不算近,竟然听见了?还一直记着?
她心头那点难受,更酸涩了。
“谢谢。”她小声说。
李砚安推开车门:“走吧。”
回到家,李砚安脱了外套,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
他看起来有点累,眉间挥不去的倦怠。
姜畔换了鞋,把那个手机放在餐桌上。
“我明天去办卡。”她说。
“嗯。”李砚安应了一声,又问,“知道营业厅在哪么?要不要我……”
“不用。”姜畔立刻说,“我知道路的,就在前边街口拐角那个移动营业厅,我看见过。我自己去就行。”
李砚安看着她。
客厅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在他眉骨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看了她几秒,点了点头:“行。“早点睡。”
“好。”姜畔应着,“你也是,早点休息。”
姜畔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
她坐在床边,摸出那个手机,按了开机键,屏幕亮起来,是默认的蓝色星空壁纸。
她打开浏览器,搜“故意伤害案多久能判”。
跳出来的说法五花八门,有的说几个月,有的说看情况。
她一条条往下看,看到个稍微靠谱点的,说一般情况,走完流程,快的也就两三个月。
她算了算日子。
从她被李砚安领回来那天到现在,快两个月了。
过完年,开了学……
满打满算,她在他这儿,顶多也就剩下十几天。
开学了,她肯定得回福利院住校。
案子一结,更是板上钉钉。
她没什么时间了。
一个念头,就在这将要离别的苦涩中冒了头,然后越来越清晰。
她想做点什么。
至少,在他爸面前,替他说句话,哪怕一句呢?
李砚安又不是领养的,是他们的亲儿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儿子。
第二天一早,李砚安照常去所里上班。
门一关,屋里就剩姜畔一个人。
她没耽搁,揣上手机和身份证,还有李砚安给她的零花钱,也出了门。
街角的移动营业厅刚开门不久,没什么人。
柜台后面的小姑娘打着哈欠给她办卡,姜畔拿着那张新卡,塞进手机卡槽里。
屏幕亮起,信号格跳了出来。
她把手机揣进口袋,看着回家的那条路,脚步一顿,忽然径直走到公交站牌下,看路线图。
找到去李砚安父母家附近那站的名字,默默记下。
车来了,她投了硬币,找了个靠窗的单人座坐下。
车越走越远,她心里那点念头却越来越坚定。
下了车,又走了一段。
快到那个熟悉的院门口时,她脚步顿住了。
旁边有个不大的水果店,她推门进去,在店里转了一圈,又挑了些新鲜的水果,觉得不至于太失礼。
走到那扇熟悉的院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门。
咚咚咚,咚咚咚。
里面传来脚步声,有点慢,但一步是一步的。
“来了!不是说三点再下嘛……”
门开了,是李善平。
他看到门外的人,他明显愣了一下,皱眉,眼神越过姜畔的肩膀往后看。
“就你一个人?”李善平问,“砚安呢?”
“李叔叔好。”姜畔微微低了低头,“就我自己来的。我有点事想跟您说。”
李善平站在门里,没立刻让开。
他上下打量了姜畔一眼,目光在她手里那袋水果上停了停。
那眼神,说不上是什么,总之不像太欢迎。
过了几秒,李善平侧了侧身,让开一条道。
他没说进来,但那动作的意思很明显了。
姜畔赶紧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客厅里还是昨天那样子,收拾得干净,却没什么活气。
靠墙的小桌上,摆着一副象棋,棋盘上的棋子楚河汉界,分列两边。
棋盘是木头的,棋子磨得有些旧了,看得出常摆弄。
“叔叔喜欢下棋?”姜畔问。
她想着找个由头,慢慢说。
“嗯,没事自己摆弄摆弄。”李善平语气平平。
“我也会一点,”姜畔说,“小时候总看别人下。”
李善平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他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那意思很明显,等着她说正事。
气氛并不融洽。
姜畔手指在膝盖上蜷了一下,又松开。
寒暄这条路走不通了。
她吸了口气,抬眼看向李善平,那眼神是温和的。
“叔叔,”她开口,“昨天的事,我想跟您说几句。”
李善平放下茶杯,皱了下眉,“说什么?”
“您不该那样对李砚安。”姜畔直接说了出来。
李善平捏着棋子的手停住了。
“他昨天,”姜畔继续说,“给您买了鱼竿,是他自己试过,觉得趁手才选的。他说您以前就喜欢这种沉一点的。那些鱼,也是他特意去钓的,想给您和阿姨尝尝新鲜。他记得您喜欢钓鱼,记得妹妹也喜欢。”
“我知道您难过。妹妹的事,谁听了都难受。”姜畔顿了顿,“可这跟李砚安有什么关系呢?妹妹走了,难道李砚安就不难过吗?他昨天在船上,还跟我提起小时候第一次跟您出海钓鱼的事。他记得可清楚了,记得您当时很高兴。”
李善平的嘴唇抿紧了。
“您觉得他不知道妹妹喜欢什么吗?”姜畔问,语气困惑,“他都知道。他只是想让您高兴一点,想让这个家不那么生分。”
“你懂什么?”李善平终于开口,看向姜畔,“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不多,”姜畔承认,“但我知道李砚安是什么样的人。他照顾我这么久,是个很好很负责任的人。他对您和阿姨,心里是在意的。您那样说他,他心里肯定也难受。可他一回也没跟您顶过嘴,不是吗?”
她眼神很诚恳:“叔叔,您心里要是憋着什么话,可以跟我说。我时间很多,也愿意听。您冲我发火都行,但别那样对他了。”
“他是个好人。”
未与说到这里,轻轻叹息了一声,“他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李善平沉默了很久。
客厅里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一下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他抬起头看向姜畔。
“你什么都不知道。”他重复着,很平静,“你以为他为什么从市局刑侦支队调回来,窝在这个小派出所?”
姜畔的心倏地一沉。
她确实不知道。
即便两个人已经认识了这么久,李砚安从未提过他的过去。
李善平盯着她,一字一句,“他在市局,干的是扫黑。办过大案子,立过功,受过奖,风头劲得很。”
“他办掉的那个老大,姓赵。那姓赵的底下有一帮干弟弟,其中有一个人,后来开着一辆套牌报废车……”李善平的声音哽住了,他用力闭了下眼,“就在平津路那个红绿灯口,把承曦,把我闺女撞飞了十几米。”
姜畔的呼吸瞬间停了。
“肇事司机被抓了,一口咬定是意外,喝多了,没看清。”李善平的声音抖得厉害,“警察调查了半天,没证据证明是蓄意报复。最后就是个交通肇事罪。”
他倏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你说,他知不知道?他该不该知道?!”
话音落地,姜畔脸色一片惨淡。
她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客厅里死寂。
老挂钟走动,咔哒,咔哒。
“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李善平的声音又响起来,“他当年做的是卧底。整整三年,刀尖上舔血,光想着往前冲,光想着立功,他根本没考虑到家人的安全!”
说罢,李善平喘了口气,语气沉下去,“你要是知道这些,就不会过来找我。行了,没事就走吧。”
他下了逐客令,目光又落回墙上的全家福。
姜畔坐在那里,李善平的话像冰水,兜头浇下,让她浑身发冷。
卧底、报复、妹妹的死。
这些沉重的字眼让她几乎眩晕。
她终于明白了李砚安身上那股疲惫和疏离从何而来。
也明白了当时李砚安在她故意留下校园霸凌的伤痕之后,说的那句“那时卧底该干的事”是什么意思。
因为那就是他的人生。
未与经历过类似的时刻,可她那时候才忍了一个月啊,李砚安却是三年。
她抬头,看见李善平正站在那里,看着那张该死的没有李砚安的全家福,眼神悲痛。
就那么一眼,就一眼。
未与不知为什么,一股无名火从身体里蹭的一下窜上了头顶。
李善平等着,等着那点脚步声响起,等着门被轻轻带上。
然而,几秒钟过去了,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瞥见沙发上的少女依旧坐着。
李善平皱起眉,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很轻。
“所以呢?”
李善平猛地转过头,完全看向她。
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仿佛没听懂她说了什么。
姜畔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总是温和安静的眼睛里,此刻燃着执拗的光芒。
“所以这到底和李砚安有什么关系?”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