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畔在李砚安家住了几天。
李砚安的生活像他这个人一样,简单,粗糙,直白。
早上,通常是她还没完全清醒,就听见客厅传来他洗漱的动静,他没夜班的时候,姜畔就能看见他坐在客厅沙发里,对着手机屏幕眉头紧锁,或者直接在上头补觉。
厨房里最多的就是泡面,
各种口味,塞了半个柜子。
冰箱里常备速冻饺子和几罐啤酒。
他做饭的手艺很好,姜畔是知道的,估计他之前一个人的时候,应该是很少亲自做饭的,因为那些厨具都还挺新的。
只是姜畔来了,李砚安下厨的次数飙升。
姜畔手臂不方便,但会尽量帮忙洗洗菜,递递东西。
李砚安也不拦着,由着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只是在她想碰刀或者重物时,会先一步伸过来挡开。
而且,与在外面的总有些混不吝的李砚安不同。
在家里,尤其是熟悉些之后,姜畔感觉他话并不是很多。
添饭时默不作声把她碗堆满,夜里起来倒水,会顺便看看她房间的门是否关好。
家里暖气足,他总穿着同一件睡衣,需要用的日用品在柜子里码的整整齐齐。
姜畔觉得,这屋子和他的人一样,有种安稳的踏实。
快小年了,李砚安似乎更忙。
电话一个接一个,有时是所里同事,有时是辖区的居民。
姜畔总待在房间里看林子琪带给她的漫画书,能听到他讲电话的只言片语。
那个时候,李砚安就像是恢复了什么技能一样,又开始有点混不吝。
“……张大爷,您那暖气漏水的事儿,我昨天催过物业了。”
“……王姐,两口子拌嘴归拌嘴,动手就不对了。您先冷静,我一会儿过去……”
“……老李头,您那堆在楼道里的废品真得清了,消防隐患,不是跟您过不去……好好好,我找收废品的过去帮您搬,您别自己折腾了……”
他对着不同的人,语气也不同。
对老人耐心,对着急上火的大姐安抚,对固执的老头强硬。
所有的话,都像在捋一团团乱麻,总能找到那个暂时打结的地方,试着解开。
姜畔想,大概这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能接受问题,有解决能力,而且是以最平和、最简单的方式。
姜畔羡慕这样的人,更想成为这样的人。
这天下午,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雪。
姜畔坐在桌前,翻着一本杂志,手指划过纸页上的日期。
姥姥的手术……应该做完了吧?
她放下杂志,走到客厅。
李砚安刚挂了电话,站在阳台边划手机。
“李砚安。”姜畔声音不大。
李砚安看过来:“嗯?”
“我……”她顿了顿,“我想问问医院那边,我姥姥的手术做完了吗?她……怎么样了?”
李砚安看着她,眼神似乎软了一下。
他没立刻回答,走到茶几旁,拿起自己的手机划了几下,递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通话记录,一个标注着“汾平医院王主任”的号码。
时间显示是三天前。
“那天你睡着的时候打的。”李砚安说,“手术很成功。老人家恢复得不错,就是年纪大了,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医院那边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情况稳定。”
姜畔盯着那个通话记录,又看看李砚安平静的脸。
原来他早就想到了。
她心头那块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谢谢。”她声音有点哑。
“明天吧,”李砚安收起手机,“明天我抽空,带你过去看看她。”
姜畔点点头,心里被一种安心填满。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那今晚,我能出去一趟吗?”
“去哪儿?”李砚安眼神询问。
“回原来那个家。”姜畔轻声说,“我想拿点东西。”
李砚安的眉头皱了:“缺什么?缺什么我去买。”
“不是缺东西,”姜畔摇摇头,“是一件很珍贵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珍贵?”李砚安猜咄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他没追问是什么,只是转身走向电视柜,拉开一个抽屉,在里面摸索了一下。
他走回来,摊开手掌。
掌心里躺着一串小小的圆形的黑色石头,被打磨得很光滑,穿着一根简单的黑色皮绳。
“给,”他把石头递过来,“之前跟你说的黑曜石,保健康平安的。戴着吧。”
姜畔愣了下,看着那枚小小的黑色石头,又看看李砚安。
一股暖流细细地淌过心尖。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冰凉的石头很快被体温捂热。
“谢谢。”她低声说。
“戴着就行,别摘。”李砚安说。
姜畔点点头,把手钏戴在手上,让它贴着手腕。
她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盘旋了几天的话说了出来,“李砚安,我住在这里,要是让你觉得有什么不方便,或者……麻烦到你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可以想办法的。”
李砚安正弯腰拿起桌上的水杯,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他直起身,喝了一口水,目光落在她认真又有点不安的脸上。
“要求?”他放下杯子,像是真的在思考,“嗯,确实有。”
姜畔立刻站直了些,神情专注,等着听。
李砚安看着她,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每顿吃两碗饭。把自己养结实点。”
姜畔眨眨眼,有点懵。
李砚安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他看向她的手臂,“等你这胳膊好了,跟我学散打。”
姜畔彻底愣住了,看着他,一时间忘了反应。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远处街道的车流声。
李砚安没再说话,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走向门口。
“收拾一下,”他头也没回地说,“现在去拿你珍贵的东西。”
*
车停在街角,天已经暗透了。
姜畔推开车门,一股熟悉的湿寒裹上来。
路灯的光晕在冷风里晃着,姜畔抬头望向那栋老楼。
三单元,二楼。
她太熟悉了,闭着眼都能摸上去。
李砚安锁了车,走在她身侧半步远的位置。
楼道里的声控灯时灵时不灵,昏暗的光线下,台阶上还散落着些没扫干净的垃圾。
越往上走,空气里那股陈旧味儿就越重。
到了二楼,熟悉的铁灰色防盗门紧闭着。
姜畔站定,习惯性地去摸校服口袋,手指触到那把旧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拧动。
预料中的咔哒声没来。
锁芯纹丝不动。
姜畔愣了一下,又用力拧了两下,钥匙在锁孔里生涩地转动。
门依旧紧闭。
她拔出来,借着楼道的光线看了眼钥匙,又看了眼锁孔。
锁孔里面亮晶晶的,是新的。
“换锁了。”
李砚安抱着手臂站在她身侧。
姜畔眼睫一颤。
周建国和李雅慧动作还真是快。
楼道里很安静,李砚安视线越过姜畔的肩膀,投向楼道尽头,那扇几乎被杂物堵住的老式推拉窗。
窗户不大,外面装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
李砚安好整以暇,撞了一下姜畔。
他挑眉,“怎么办?”
姜畔摇了摇头,“可以下次再来。”
李砚安笑了,“我有办法。”
李砚安没等她反应,兀自朝后走过去,伸手推了推那扇积满粉尘的窗框。
窗轴发出吱呀声,但竟然被推开了一些缝隙。
他探身往外看了眼,又回头看了眼门锁。
姜畔看着他,“李砚安,你……”
她话没说完,李砚安已经单手撑住窗台,一条长腿利落抬起,踩上了窗沿。
他身体微微前倾,没有任何阻碍的感觉,侧身就从那半尺宽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干这种事。
姜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往前跟了一步,扒着窗台边缘往下看。
下面是黑洞洞的楼道空隙。
只见李砚安的身影在狭窄的窗沿外晃了一下,一只手稳稳抓住了旁边的管架,身体借力一荡,整个人就轻巧地落在了二楼阳台外沿那不到半尺宽的水泥台上。
姜畔看得呼吸都屏住了。
他稳住身形,甚至有余暇隔着阳台那扇玻璃朝姜畔这边瞥了一眼,然后伸手去推阳台通往客厅的那扇木门。
门没锁,应声而开。
他身影一闪,消失在阳台的黑暗中。
几秒钟后,客厅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咔哒。”
面前的防盗门,开了。
李砚安站在门内,拍了拍手上蹭的灰。
楼道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窄长的侧脸,男人目光平静。
他看着门口一脸震惊的姜畔,嘴角向上抬了一下。
“这不算闯民宅吧?”他侧身让开门口,“毕竟,按程序,这房子现在还没彻底跟你没关系。”
姜畔看着他那张理所当然的脸,堵在喉咙里的那口气,不知怎么,忽然就松了,甚至有点想笑。
她没说话,只是低头,从他让开的门缝里走了进去。
客厅里比她离开时更乱了。
地上散落着小孩的玩具,揉成一团的零食包装袋,脏衣服。沙发套歪斜着,露出底下破旧的棉絮。墙壁上的全家福照片还在,对着门口傻笑的三口之家。
一切都没变,只是更脏,更破败,更让人窒息。
姜畔的目光没有在客厅停留,径直走向房子最深处。
那里,就是她在这个家里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
她拉开那道吱呀作响的阳台门。
这个狭小的空间,宽度仅容一张单人床,高度勉强能站直。
床铺被卷起靠在墙边,露出底下同样蒙尘的木板。
其余的空间堆满了杂物,旧纸箱、断了腿的凳子,还有一捆捆捆扎好的废旧报纸和杂志,几乎顶到了低矮的天花板。
唯一的光源是旁边的窗户,和一个瓦数极低的白炽灯泡。
这里曾是她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容身之处。
姜畔走进去,直接走到单人床边,弯下腰,伸手探向床板与墙壁之间。
指尖试探的摸索着。
几秒钟后,她摸到了。
一个硬硬的纸包。
她小心把它抠了出来。
是一个用作业本纸折叠成的四方形纸包,外面还用透明胶带缠了几圈。
姜畔直起身,走到那盏昏黄的灯泡下,背对着客厅的方向。
她低着头,手指一点点撕开那些缠绕的胶带。
胶带因为时间久了,粘性变得很强,撕开时发出粘连的声音,黏黏的。
纸包终于被打开。
里面是一堆被撕得粉碎的彩色照片碎屑。
是那张她和姥姥唯一的合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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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