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珍妮起了个大早,以至于周玉凤起床做早饭时,看到在小院里忙忙碌碌的珍妮时还有点意外,“珍珍,快开学了,不多睡会儿吗?”
珍妮尴尬地放下手中的梳子,有点难为情地开口,“我约了同学去逛书店。”
周玉凤打了盆水洗脸,顺口问她:“书店这么早就开门啊。”
也才六点多。
珍妮的脸刷得一下红了,“我睡不着了。”
周玉凤只当是最近早起读书养成的习惯,没再问,洗完脸,安心享用着珍妮早起准备的早餐。
珍妮悄悄松了一口气。
哪里是没睡好,昨天一晚上,她几乎就没睡着。
偶尔合上眼,没多时又会突然惊醒,反反复复。
大概是潜意识里太过期待,以至于她在梦境里都惦记着今日的见面,甚至还自行导演了上百种可能。
有时是她提前到了,等了很久很久,他没来。
有时是她迟了,慌慌张张地跑去,他却早就不耐烦地离开了。
床头的小闹钟一晚上被小主人翻来覆去看了无数次,叹时间走得太慢,又怕走得太快,做不好准备,最后仓促收尾。
是的,只是约着一起出去逛逛。
知道她喜欢摄影,昨天在看完照片后,他先是夸她照片拍的好,最后又说,认识一个收旧物的老人,可以在他那里买二手的相机。可以一起去看看。
她当然会说好,又偷偷感叹他的细心。
两人约好了时间见面,可珍妮却为此忙碌了几乎一夜。
先是翻找小金库,又是把给他看过的照片再次翻了一遍,遇到了满意的,会揣测他看到时是什么心情,会不会也觉得她好厉害。
无意翻到了她偷拍的一张他打球时的照片,心脏砰砰乱跳,静止的球体好像闯入了心间,被人反复拍打。
遇到构图差劲的,拍糊掉的,她又懊恼当时居然没有提前筛选,竟暴露了如此差劲的一面。
可按下删除时,又鬼使神差地点击取消。
毕竟是他用目光丈量过的篇幅,即便差劲,都好像被赋予了特殊意义。
再然后,她开始在日记里记录她的期待,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大页,内容饱满得能把语文老师感动哭,直到钢笔墨水告空,她才遗憾停笔。
而后,便是躺在床上不断地放空,想他伤感的表情,想他那充满告别意义的话语,想他落日下的强颜欢笑。
想他。
最后,百般劝告自己再不睡真的会迟到,才依依不舍地闭上眼。
可没多久,又突然从床上弹起,打开衣柜,开是翻找衣服。
那条裙子有没有洗,可穿裙子会不会显得太刻意?要知道,在学校她都是校服加几件T恤的固定搭配。
最后悻悻选了赵姨去年送的生日礼物,反正他也见过。
躺下后没多久,她再次挣扎爬起,四处照着镜子,惦记上次自己随手修的刘海会不会太古怪。
如此反复了几次后,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很奇怪,最后捂着被子,偷偷骂了一句“丁珍妮你这个大白痴”才安然地睡去。
确实起得太早了,约好的是上午九点。
珍妮去洗了头发,把原本就很干净的白色帆布鞋的边擦得更干净。
周玉凤这才从她不寻常的行为种看出了什么,好笑地摇摇头,也不点破,“珍珍,拿点钱去,到时候请同学喝饮料。”
“不用啦,”珍妮逗了会板栗,“我还有钱。”
“不是要买书吗,拿着。”周玉凤说着,就抽了几张纸币给她。
珍妮连连推辞。
周玉凤笑笑没说话,趁着她去给板栗弄饭的时候,偷偷塞到了一个亮眼的编织小包里。
编织小包是丁穗红做得,她最近迷上了编织,珍妮也因此多了各种编织小包和坐垫杯套外套之类的东西。
喂完板栗,已经八点半了,珍妮洗了手,就打算出门。
周玉凤把小包递给她,要她带上。珍妮说不用,感觉拿上麻烦。
周玉凤又笑,“装个钥匙拿个纸巾什么的,女孩子淑女点好看。”
珍妮的脸一下子烫红了,觉得外婆有弦外之音,可又看不太出来。
约好了在庙街门口碰头,为了防止跑错闹出笑话,昨天告别前,两人反复确定了具体是哪个门。
珍妮还没过马路时,就已经看到了那道绿色身影。
他骑着那辆载过她的单车,刷地一下,在马路对面潇洒停下。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她,单脚撑地,就要蹬起单车过来。
珍妮冲他摆了摆手,等车辆通行后,小跑到他面前。
她来早了。
却也来得刚刚好。
一瓶汽水魔术般地出现在他手中,然后向她抛来。
珍妮双手接过。果绿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瓶中摇晃,激起了一连串的小泡泡,在她的心底泛滥。
是青苹果味的。
她很喜欢。
“要帮你打开吗?”
“不用啦,”珍妮笑着说道,顺手拧开了瓶盖。
清爽的气体却混合着清新的苹果味,如一道喷泉,从瓶口汹涌地冲了出来,珍妮下意识地用掌心去堵,又觉得不雅观,赶忙手忙脚乱地去扣瓶盖。
他也被惊吓到了,反应很快地从她手中接过那个苹果味的“小喷泉”,连连说着抱歉。
和躁动的青春一样,一点点跌宕起伏就会引起神奇化学反应的汽水,在持续将近一分钟的喷发后,终于平静了下来。
漂亮的透明瓶子里,只剩下了小半瓶果绿色液体。
两人的身上、手中都黏黏糊糊的,还沾染上了淡淡的苹果味。
碳酸饮料在失去那层气体后,就彻底变成了糖水,指尖触碰时,还会有一种暧昧的拉扯感。
“抱歉啦,我忘了我骑车过来。”
他的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无辜,褪去了云淡风轻的笑,褪去了第一名的稳重,罕见的带了点孩子气。
两人对视几秒,然后齐齐笑出声来。
那瓶汽水有大半献祭给了衣服,地面,鞋子,还有她和他的掌心。
最终珍妮也没有喝掉剩余的糖水,因为它全都进了小绿同学的肚子,而她喝掉的,则是原来属于他的那瓶橘子冰。
自行车带动着微风,把青苹果味吹得越发绵长。
她侧坐在他的单车后座,一手按在座椅下方固定身形,一手举着饮料瓶,浅浅地抿了一口,橘子味道的小气泡在舌尖上跳跃。
她像是坠身于一个果味的海。
遗憾的是,即便是二手的相机,也不是她现在的财力能负担的,尽管她爱不释手,但大爷劝她试拍时,还是很坚定地拒绝了。
他们都好奇理由,她明明很喜欢。
珍妮抱着手臂笑笑,说“现在这样就很好。”
外婆给她讲过一个故事,以前在老家时,隔壁阿婆的小孙子去他城里的姑姑家过暑假,回家后就闹着说家里的饭菜难吃,绝食了三天,最后饿晕被送到医院才开始吃东西。
她不怕伤身,但怕外婆伤心。
最后折中买了几本关于摄影的杂志,珍妮拿出小钱包准备付钱时,才发现了几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
珍妮的指尖一顿,忍不住笑了声,好像能看到外婆偷偷给她塞钱时的表情。
她抽出了一张,剩下的……就存起来给电动三轮吧。
小绿同学还在和老板聊天,他们似乎很熟,话题从收费转到了旧籍。
她突然想起枕边那本翻了无数遍的书籍,想起另一个旧书摊老板提起的来历——
“你问这本书?我想想,哦,这是我从南陵收来的,也不知道转了几手。听说是跟着一个大爷的遗物一起清理出来的,很多人嫌晦气,你要是想要,我便宜点给你。”
可她认识他的字迹,她私下不知道偷偷模仿了多少次。
不是练习名家书法而形成的标准字体。
他自由,洒脱,带着少年人的习惯,落笔后喜欢在最后一个字下方点一个点。
那本书有多爱惜,她怎会看不出来。
珍妮一直在打着腹稿,不确定贸然开口,会不会唐突。
处理旧物有太多种理由了,比如她的旧课本,从老家搬来时也处理给了收废品的大爷。
可是,可是……
有些书是永远不会处理掉的。
比如外公那些泛黄的纸页,已经脆得好像翻读时就能戳破的旧籍,好多还是繁体字,文言文。但外婆始终都细细收好,束之高阁,天晴时必然会拿出去晒晒。
比如小姨从学校带回的几大箱文献,装在大纸箱里,她只在小时候翻开过。被凶了一顿后,箱子虽然没有再打开过,但他知道那是小姨的宝贝。
在意的东西都是惶恐会失去。
他对那本书的爱,早就烙印在了她翻过的每一页纸张。
所以她不懂。
“有心事?”离了小巷,就在他们预备骑上自行车离开时,他突然转身问道。
夏蝉不安分的鸣叫着,一声赛过一声,自行车座被太阳晒得滚烫。
路过的小孩吹了一个口哨,给身边小女孩说,“诺,那就是大人说得拍拖。”
他推着自行车,偏头看她,她抱着书跟在身侧,那一刻,觉得自己像极了外婆他们那个年代爱情故事中的主人公。
“丁珍妮,你不会撒谎。”
她的脸一定是红了。
缓了一会,还是来不及隐瞒,于是她顺着他的视线回望过去,用自己不算完美的发音,念出那本书的名字。
“To Kill a Mockingbird”
“是你的,对吗?”
他怔愣了一瞬,突然扯出了一个清爽地笑,“被你发现了吗?”
珍妮点点头。
“是啊。”他承认了。
可眼睛里氤氲的情绪,却远没有语气里的半分洒脱轻松。
“原来那书到你手里了,真好。”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