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独角戏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夜里做了一个梦，现实几个小时，梦里不知疲倦地奔波了一年。

她以一个陌生的视角，静静看着她高二这一年，有些是真实发生过的，是昨天、前天，是复制粘贴一样的枯燥。

有些是潜意识的，是没有边际的渴望，是下意识想要，但次次都会以失望告终的另类结局。

从梦中惊醒，珍妮出了一身冷汗，拿起闹钟一看，才不过是凌晨四点。

混沌的梦境得以告终，疲惫不堪的灵魂被再度拉扯到现实。

珍妮揉了揉眼，从枕头下翻出成绩单，确定分数还是原来那样，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拥有的，好像也就这些，倘若抓不住……

她不敢去想那过去渺茫的未来。

板栗还在床尾呼呼大睡，猫咪的呼声长短不定，但似乎带着奇异的功效，让她蓦地安心。

珍妮把板栗抱到了怀中，板栗是她在老家烤火时捡到的。小猫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倔强地跑到了烤板栗的火堆里，珍妮吓得还以为它要**。还是外婆有经验 ，说小猫只是太冷了。

天冷的时候，都会本能地靠近热源，这点连小猫咪都知道。

如今的板栗已经很瘦了，四岁的大猫，但因为挑食，看起来总像个小朋友。

珍妮逗了它一会，板栗也没醒，倒是很挑剔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埋在珍妮的肩窝上继续呼呼大睡。

珍妮不想再睡了，噩梦带来的阴影盘旋在心头。

高二这一年像是开了加速器，就连日记写的都比以往少了很多，好像并没有什么很值得记录的东西，无非是考砸或者进步。

换做是别人，一定会觉得好无聊啊，可在珍妮眼里，这一年，却是在三中最快乐的时光。

有一份小工作，遇见了喜欢的老师，遇见了热爱的兴趣，还有可以交流的朋友，虽然是在转学后才发现的羁绊，但已经很值得珍惜了。

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在日记本上总结这一年的珍妮突然停笔，仔细想想，好像……也还是有还多被她刻意忽略的委屈。

比如总是算不好的数学题，比如阅读理解里有点超纲的英语单词，比如在这一年，越来越向魔法书靠拢的化学。

比如偶尔体测八百，她因为跑得快而被男生取笑。他们会说，“快跑啊，那个女的要追来了”，往往会伴随着一串笑声，女生们会笑她野蛮，她也不管，就当听不见。然后在记录成绩时，却又会站在体育老师身后，听张天升和体育老师吐槽，“有些男生还没女生跑得快，真的很弱鸡诶。”

她总像是悄悄给自己出了一口气，内心闪烁着只有她才懂的快乐。

她想，人总要给自己一点安慰，虽然这种方式很笨拙，虽然八百米跑下来真的快要自闭，但站在跑道上，似乎奔波的宿命再次和她重叠，只有向前，不断的向前，她才可以获得新生。

三中一直用单人单桌，每个学生在新学期分到了桌子后，后面一整年都要用那一个。

珍妮的书桌上被她认真贴上了一张深绿色卡纸，看起来像是要遮掩总掉蓝漆的桌面。

她在绿色卡纸上贴了几张小纸条，会时不时更换，有时是重点文言文，有时是重要的数学物理公式，有时是几个单词。这些几乎每周都会更新，补充新的需要铭记的内内容。但有一句英文，总被压在了最下方，也被留存了最久。

那是《To Kill a Mockingbird》里的一句话。小绿同学曾特意把它摘录出来，写在了扉页。

她自己也试过翻译，但最后还是选择了他的版本。

“勇敢是，当你还未开始就已经知道自己会输，可你依然还是会去做，而且无论如何都会坚持到底。你很少能赢，但有时也会。”（注1）

高二这一年，她终于把那本书看完了。记录了大量的单词，模棱两可的知道了一个故事，只是不确定，她这样算不算走上了他走过的路。

扉页的那句话，被钢笔浅浅划了一道，像是要抹掉那一句，却又觉得不甘心。

她很想去问问她理解的对不对，她能不能去试着了解那只知更鸟，但似乎从来没机会。

珍妮把书翻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两年前，或者更久之前，他看着这本书时，会不会和她一样，握着钢笔，就着台灯，思绪被主人公牵动，一边担忧，一边自省，一面失望。

她终于在扉页上落下了属于她的痕迹，以往，她都是把翻译和心得，以及陌生单词摘录到自己的读书笔记上。

清晨五点半，夏日的天已经大亮了。

板栗张大嘴打了个哈欠，扭了扭身子，又继续睡了。

珍妮把它放好，拿起刚加满墨水的钢笔，快速写下：

而我不仅会一直勇敢，也要不能输。

希望你也是。

——

还没正式进入高三，但大部分家长已经提前进入了备战状态。周玉凤主动和珍妮商议，要给她报补习班，连宣传单都拿了好几份。

珍妮拿着小宝的玩具，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板栗，婉拒了她的好意，“不用了吧，我同学有人去年就去过补习班，每天就是做题，预习明年的功课。开学后成绩也没进步太多。”反正还没她好。

这样的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有嘲讽同学的嫌弃，并且听上去也太不谦虚，学习又不是为了攀比。

周玉凤倒是格外惆怅，“我也不懂，就是听说啊，高三竞争太激烈了，三中也不是好学校，要是当初……”

珍妮知道外婆又要可惜了。她的户口来得奇怪，没和外婆他们一起，听说是花钱托人办的，单独一本的那种，年龄写得很大，读小学时户口上都已经二十几岁了。

珍妮没问过关于父母的问题。小时候总是被坏孩子欺负，说她没爸没妈，和孙悟空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珍妮那时候并不觉得委屈，猴哥多威风啊，她想当然的觉得，自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后来才知道，是真的不一样。

当中牵扯了太多故事，大人们想要隐瞒，总能找很多借口。

她只记得，在意识到和猴哥一样并不是件威风事后，她就去问外婆，“爸爸妈妈在哪呢？为什么从来不出现呢？”

外婆哭了很久，寡言的外公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那时候像是她小伙伴一样的小姨，告诉她“不要说让大人不高兴的话，小心他们把你丢掉。”

珍妮被吓得不轻，从此再也没问过那个问题。

户口的事成了阻止珍妮入一中的一块绊脚石，三中的学费低，周玉凤有低保，还能免除一部分学杂，每年甚至还有一定的补贴，珍妮就这样成了三中的一份子。

周玉凤为此愧疚了很久，甚至想办法去转户口。

新户口本锁在了床头柜，珍妮一直没去看。

听说了范雨欣转学的事后，周玉凤也动过这个念头，但被珍妮婉拒了。

“习惯新环境太麻烦啦，这样就挺好。”

她总是这样说。

给她买新衣服时，会说旧的更合适，穿上更舒服。买新钢笔，会说老的更顺手，还有外公的感觉。给她尝试没吃过的食物，她会说还是以前的更美味。

她是长情，是执着，不可动摇的。

周玉凤叹了声，知道这孩子虽然听话，但认定的事，几乎不可动摇，只好多给她钱，要她买资料。

珍妮这次没拒绝，怕总是不要会让人伤心，她拿了一部分，扑到周玉凤怀里撒娇，“外婆相信我嘛，我自己学习也会很有效果哦。”

反正在学校，她也习惯独立学习

小宝的阿姨是一中的数学老师，赵姨挂念着珍妮开学要升高三，索性给自家妹妹打了招呼，要珍妮过去听课，也算是感谢去年她帮忙照顾小宝。

小宝也拉着珍妮的衣袖，把自家小姨夸上了天。

人家的好意，再拒绝就显得不知好歹，珍妮就这样应了下来。不过上午去上课时，会顺路把小宝送到画画班，中午补习结束，再去接小宝回家。下午两人都没课，她在家学习，顺便带他，这样俩家都放心。

周玉凤是最满意的，珍妮的学习是她的一桩心事，总是反复惦记，都快要睡不好。

过去的一个客户见老太太总是心神不宁，主动说明他是市医院的医生，可以帮忙看看。

当天中午，珍妮从补习班回去，周玉凤神神秘秘地塞给她一大盒口服液。

透明的玻璃瓶里盛满了黑乎乎的液体，周玉凤劝着她赶快喝。

珍妮大为不解，“我没病呀外婆。”

周玉凤压着声音偷偷说，“这是安神补脑的，听市医院的医生说，好多学生都在喝，提升免疫力，也能加强记忆力。”

珍妮狐疑地看着花里胡哨的瓶身：……

感觉好奇怪。

“好好收起来，别让板栗碰坏了，五百多呢，够你一个学期。”

“五百？！这么多！”珍妮看着手中的盒子，直觉告诉她有些不对。

周玉凤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小点声，这还是人家给我的优惠价，让人听见了不好，他们买得贵。”

珍妮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前几天巷子里才开了会，说要警惕推销诈骗。以前在老家时，也经常遇到这种卖药的。在露天的场地做活动，送各种锅碗瓢盆，福利惊人，听完讲座就有小礼品拿。有不少老人在不知不觉间，就去买了他们的产品。

周玉凤上当过好几次，有次是买牛角梳子，说是对头皮好。后来发现是塑料。

还有一次买得蜂蜜，结果是糖水。

叠加各种噱头的宣传总能精准命中一些人潜意识的渴望。

越是想要，就越是相信。

“外婆……你可能上当了。”珍妮有点急，五百块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外婆要辛苦多久啊。

“这对身体好，”周玉凤平时纵容她，但在这些事上也有着惊人的执着，“他们说好多人都在喝，你要是没喝，考砸了多可惜。”

“外婆！”珍妮也是一根筋，“考试凭本事，这都没用，谁卖给你的啊，我们去退掉！”

“你这孩子！”周玉凤有点生气，“人家是市医院的医生，还能骗我不成？珍珍，外婆知道你心疼钱，但有些钱是不能省的，你还小，你不懂……”

“那也不能上当受骗啊。明知道现在的骗子就喜欢这样骗人，遇到身体不好的就说包治百病，遇到家里有高三生的就说能拿高分，要是他们看到小姨，估计还会说……”

珍妮的话止住了。

周玉凤也睁大眼看着她。

四目相对，谁的震惊都不比谁少。

都在意外她竟然说出这种话。

珍妮咬了咬唇，低声道出一句“对不起外婆”就慌乱地跑了出去。

她怎么能说这种话。

她不是轻视小姨，也从未轻视过，但现在，她确实戳中了外婆的伤疤。

真是糟糕透了。

妥协一次又会怎样呢，明明学校那些人说那么多话，她都可以装傻听不见。怎么到了家人面前，嘴就成了一把刀子呢。

暂时不想回家，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她从小就很乖，外婆说她在婴儿时就不闹人，也很少哭。长大后也学会了自我调节情绪，难过了也强忍住，或者对日记倾诉。

这还是第一次闹这么难看。

外婆什么都没说，但比说了还要让她难过。

临出门前，她看了一眼房间。外婆还保持着原样站在昏暗的房间中心，身子佝偻着，因为生活的负担，她看起来比很多同龄人还要老。

珍妮不敢回想外婆刚才的眼神，像是深渊下潜伏的无形大手，冷不丁地，就把她关在了懊悔和愧疚的泥沼。

太口不择言了。

太过分了丁珍妮。

不知怎的，就晃悠到了广大球场。

正是日暮之时，光大球场的健身操队伍正要解散。几个暑假兴趣班开在这边，教小孩滑旱冰或者羽毛球之类的。

形形色色的人群，各有各的追求。

她像是一个外来闯入者，就连行路都是逆着方向。

有小孩在玩闹，没控制好旱冰鞋，猛地撞上了她，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护短的家人匆匆赶来扶起了自家孩子，责怪她这么大人也不会好好看路，她坐在地上，按着惯性撑地而被擦破的掌心，难过地心想，干脆被撞晕好了。

家长看她不说话，更生气了，“喂，你故意讹人是吧，我告诉你，大家都看着呢。”

“是啊，大家都看着呢阿姨。”

人群里，他的颜色总是最干净，最清晰的。

“明明是你家小孩撞得她吧？我都没看到了。要不是我朋友护住你家孩子的头，他估计这会要脑袋开花。”

总是那么凑巧。

狼狈的场景被他撞了个遍。

悬在眼眶中的泪珠，终于冲破了阈值，大颗大颗地滚落。

几个舞着折扇的大妈也站出来为珍妮说话，“明明是你家小孩撞上去的，都说了，练习时间以外不要乱跑，你们这些人就是不听。”

健身队的对几个兴趣班已经不满很久了，不安全，还占场地。顿时两方开启了世纪大战。

无人再关心她。

珍妮的眼泪已经止住了，正准备起身，臂弯却突然被人扣住，然后一个用力，把她拉了起来。

是她的小绿同学。

总是站在她这边的小绿同学。

“还能走吧？”

“没事的。”珍妮有点难为情，虽然是小孩撞她，但她确实没好好看路，不然能躲过去的。

小孩和他的家长早就跑远了。

健身队却已经和兴趣班的老师就场地问题吵了起来。

珍妮看着他们的方向，心里多少有点愧疚。

他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突然伸手，把她的头转了过来，“你是受虐狂吗，又不关你的事。”

珍妮咬咬唇，没说话。

她今天穿着小姨的旧裙子。外婆收拾旧物时翻出来的，鹅黄色，显得人很青春。刚穿上时，外婆、小姨、小宝他们就夸了她好久。那时只是有点害羞，转着圈照镜子时，也有隐隐的期待。

而眼下，少女的情怀无端发酵，让她又庆幸又懊恼，还有一点难为情。

更为刚才蠢笨的自己，而生出一种悲愤感。

“喂。”他却总能打破沉默，也能轻易击溃她心底的防线，“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

“让我猜猜，”他做出很苦恼的表情，可思路却异常清晰。

“应该不是因为考试，我知道这次你考得很好。”

“应该也不是和人吵架。你总是不和人吵。”

“那……”

少年拉长尾音，猝不及防地回头。

额发被风吹起，眉眼里，是少年人独有的干净，静静映衬着她。

“是和家人闹别扭了，对吧？”

注1依旧引用的《杀死一只知更鸟》，因为翻译版本不同，可能存在偏差。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