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深秋,庭院里的海棠树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苏念卿此刻荒芜的心境。自那次求救信被截获、丫鬟小芸被“处理”后,她彻底成了一尊被遗忘的玉雕,囚禁在主楼最深处的房间里,日复一日地看着窗外的光影移动,感受着生命无声的流逝。
傅砚辞再未踏足这里,但那种无形的掌控却如同蛛网,愈发密不透风。她的饮食被严格监控,每日的安神汤药从不间断,美其名曰“为少夫人静心养神”,实则每喝下一口,都让她觉得自己的意志在被一点点蚕食。她变得嗜睡,精神恍惚,有时对着窗户一坐就是一天,脑海里一片空白。
直到那个清晨,一阵剧烈的恶心感将她从浑浑噩噩中唤醒。她冲进卫生间,趴在洗手台边干呕不止,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这种熟悉的、带着酸楚的生理反应,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刻意麻痹的神经。
她猛地抬头,看向镜中那个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的女人。手指颤抖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一个被她刻意压抑、不愿深想的可怕念头,如同毒蛇般再次抬头,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
月事……已经迟了快两个月了。
前世流产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随之而来的空虚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那个在她腹中仅停留了三个多月便悄然离去的小生命,成了她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而如今,历史难道要再次重演?在这个冰冷彻骨的牢笼里,孕育一个流淌着傅砚辞血液的孩子?这个孩子降临世间,是会成为她新的牵绊和软肋,让她永世不得超生,还是……会重蹈覆辙,像前世一样,成为权力和冷漠祭坛上的又一个牺牲品?
恐惧,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凉。不!绝不能!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重复她的悲剧,不能让他(她)在一个没有爱、只有算计和仇恨的环境里长大!更不能再次承受失去骨肉的剜心之痛!
一个极端而决绝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打掉它!趁现在还来得及,趁这个孩子还没有成型,还没有让她产生更深的感情羁绊!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熄灭。它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快意和深入骨髓的绝望。与其让孩子来世间受苦,不如由她亲手终结这个错误!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或许是连日的“安神汤”让看守的婆子也松懈了,也或许是傅砚辞认为她早已被磨平了棱角。这日午后,负责送药的婆子竟将药碗放下后,转身去外间取东西,忘记了反锁房门。
苏念卿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凭着记忆冲向连接副楼的一条偏僻回廊。那里有个老旧的电话间,或许……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必须联系外界,必须弄到药!哪怕希望渺茫,她也必须一试!
然而,她刚跑到回廊转角,便迎面撞上了一个坚硬如铁的胸膛。熟悉的、带着硝烟和冷冽气息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
傅砚辞。
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军装外套搭在臂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那疲惫立刻被锐利如鹰隼的审视所取代。他的目光在她惊慌失措的脸上和因为奔跑而微微凌乱的衣襟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她下意识护在小腹的手上。
“你要去哪里?”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的重压,每个字都像冰雹砸在苏念卿心上。
苏念卿浑身僵硬,血液倒流。逃跑被抓个正着,所有的计划在瞬间破产。绝望和破罐子破摔的勇气交织在一起,她仰起头,迎上他冰冷的视线,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尖利颤抖:“傅砚辞!你放我走!或者……或者你给我药!我不能要这个孩子!我不能让他生下来!”
傅砚辞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要这个孩子!”苏念卿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用力挣扎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极致的愤怒和恐惧,“你听不懂吗?傅砚辞!我恨你!我恨这座吃人的帅府!我绝不会让我的孩子在这里出生!重蹈我的覆辙!你休想用孩子来绑住我!”
“苏念卿!”傅砚辞低吼出声,眼底的风暴瞬间凝聚,席卷了一切理智!她竟然恨他至此!恨到连他们的骨肉都要残忍舍弃!前世的画面与眼前的决绝交织,一种被彻底背叛、连最后一丝纽带都要被斩断的疯狂怒意,吞噬了他!
他猛地将她拽近,另一只手扬起,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气,眼看就要落下!
苏念卿绝望地闭上眼,准备承受熟悉的暴力。
然而,那巴掌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傅砚辞的手臂剧烈颤抖着,额角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是翻腾的怒火、刻骨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崩溃的挣扎。他不能打她……他记得前世动手后的代价……
可是,汹涌的情绪需要宣泄口!在极致的愤怒和一种害怕失去她的恐慌驱使下,他猛地将她用力一推!
“呃!”苏念卿猝不及防,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廊柱上,发出一声闷响。剧烈的撞击让她眼前一黑,小腹传来一阵清晰的、令人恐慌的坠痛感。
那痛楚如此熟悉,瞬间将她拉回了前世流产的那个雨夜。
所有的挣扎、愤怒、恐惧,在这一刻,都被一种巨大的、宿命般的悲哀所取代。
她顺着廊柱缓缓滑坐到地上,甚至没有去捂疼痛的腹部,只是抬起头,望向那个因为自己失控的举动而瞬间僵住的男人,嘴角扯出一抹极其惨淡、近乎破碎的笑容。
“看,又来了。”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这句话,不是说给今生的傅砚辞听的,更像是穿越了时空,对那个造成她一切悲剧根源的、前世的傅砚辞,发出的最终审判。
傅砚辞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在瞬间褪得惨白,毫无血色。他看着她那了无生气的眼神,听着她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
是她前世流产的悲剧?还是他施加给她的伤害?
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
一个他从未敢深想、一直刻意回避的、最可怕的猜想,如同深渊的巨口,在他面前猛然张开!
(第10章完)
悬念解读 :傅砚辞瞬间煞白的脸,源于苏念卿那句“看,又来了”所带来的巨大冲击。这句话强烈暗示苏念卿拥有前世的记忆,这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他意识到,自己重生后所有的“弥补”在她眼中不过是悲剧的重演,他一直在对一个知晓所有痛苦结局的人进行徒劳的、甚至加剧痛苦的掌控。这一认知带来的震惊、恐慌和深入骨髓的悔恨,远超过身体伤害带来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