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阗民风开放,百姓这般大胆,实在是寻常,他也见的多了,只是今天,倒隐隐约约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同。
“唔,好像是隋御史隋大人府上的,听我爹说他家小女儿旧疾已好差不多了,估摸着是来接这位小姐的。”
谭经之疑惑开口,“你问这个干什么?”
半晌又贱兮兮地朝这边探:“怎么,你看见那位隋小姐了,什么模样?”
隋牧?有点印象,能力很是不错,皇上都夸过几次。
他高扬马鞭,极轻地撇了一眼谭经之:“下流。”
“诶,祁云照,祁承!小爷饶不了你,给我停下。”
阗京很是热闹,和她记忆中的没什么两样。
马车进了城门,很快便到了隋家。
朱红的大门前,乌压压堆了一地的人,见到马车驶来,有机灵的,立马兴奋地朝里边跑:“回来啦,回来啦。小姐回来啦。”
隋垂容下了马车,琴嬷嬷引她前去正厅。
一众丫鬟小厮在后面好奇地瞧着,见前面的姑娘身姿窈窕,眉似远黛,眸如碎星,那身芙蓉色衣裳更衬得女子像江南的朦胧烟雨,清冷不可亵渎。
“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之前听我娘说府里的二小姐长得瓷娃娃般,我还不信,如今瞧了,才知道我娘没有骗我。”门房周叔家女儿琴枝喃喃道。
她如今在大夫人房里做事,见大夫人日日念叨,一直对隋垂容好奇得紧。
听见这话的丫鬟们也纷纷点头。
隋家院子布置得很漂亮,青石板地面锃亮,绕过影壁墙,映入眼帘的是两棵高大的异木棉树,眼下还没完全凋零,淡紫红花片铺了满地,像纷纷扬的花雨。
凤仙花,石竹子,绿梅,牡丹,红玫都团在一起,彷若碧玉丝绸上活灵活现的锦绣。
庭院布局精巧,建了一座长长的游廊,冬暖夏凉,又方便又好看,游廊侧边有一方池塘,里头的鱼儿已被移入了暖阁。
游廊后头还有一座假山,假山上有几条长条柄状的管子,一端连在这边的池塘中,想必夏日时节便会有喷泉水景。
十分符合她的审美。
“央央,路上累不累,饿不饿?快坐着歇一歇,我现在就让厨房备饭。”
刚走过游廊,转了个弯,还未走到正厅,一个妇人便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
这妇人身穿宝蓝色云锦牡丹长裙,又披了一件蜜合色云纹褙子,乌发如缎,面色红润,双眼溢满笑意,一看就没吃过什么苦。这美妇人,就是隋御史夫人宋菱了。
“娘。”她回握住妇人的手。
秋天如水夜未央,天汉东西月色光。
这位隋大小姐的小字同她一模一样,都叫央央,命运真是玄之又玄。她从前对这些鬼神之说总是嗤之以鼻,如今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宋菱细细打量着隋垂容,见她面色莹白还透着点粉,不似之前苍白,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生隋垂容时早产,险些一尸两命,是以,待这个小女儿,如珠如宝一样疼着。当初看丈夫那么果断答应了玄素先生,她还生了好久的气,
如今瞧着她身子大好,她的心也稳当了许多,不枉费她在水阁寺烧的香,看来哪天得去还个愿,宋菱心里盘算着。
隋垂容有些羞赧,她父亲母亲都粗枝大叶,如今再活一次,遇到的娘却如此温柔小意,叫她险些招架不住。
“怎生还在外面站着?娘,妹妹身体刚好,不要让她在外面吹风了。”
声音温润,隋垂容抬头看去,见面前的男子一身淡绿长袍,相貌英俊,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看来这便是她那便宜大哥隋见川了。
“娘都糊涂了,走,央央,娘亲带你去见你父亲,祖母还有你二叔他们。”宋菱拉着隋垂容,拾阶而上。
正厅宽阔,桌子椅子全是红木制成,很是气派。
正前方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老太太,身型圆润,肤色白净,身着茄紫掐金色锻织暗花攒心菊襦裙,搭着件墨绿色褙子,发髻梳得光滑紧实,没有一丝碎发,插着个全金梳蓖,手腕上套着圈翠绿镯子,正一下一下捻着手里的檀木佛珠,膝上还有个小胖墩在啃着枣子,一看就是如假包换的祖孙两。
这老太太面容慈和,不过瞧着她的那双眼睛,却是不怎么友好了。
果然,她咳咳两声开口道:“老大家的,你是有多大的派头,让我们一屋子人候着你闺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驾到呢。”老太太阴阳怪气说道。
“娘。”隋牧沉声,老太太立刻撇撇嘴,不敢再说话了。
隋牧自幼家境贫寒,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育大,供他读书。
他二十几岁才考取功名,岳家榜上捉婿,他也与宋菱一见钟情。不过随着他官职越来越大,他母亲开始嫌弃起宋菱小门小户,配不得他,很是让人头痛。
“祖母莫怪母亲,是央央离家许久,心里思念不已,缠着母亲说话呢。”
老太太这才抬眸看向少女,亭亭玉立,老大家的这一儿一女养得倒是极好。她心里稍微好受了点,招招手,“过来。”
隋垂容上前,她褪下镯子,给隋垂容戴上,“回来了就好,身体可好全了?”
隋垂容细细回答了,她又点点头道:“那就好,过去见过你爹吧。”
隋牧身形清瘦高挑,像一具翠竹,气质凛凛然。他生得很像个读书人,脸色端重,不苟言笑,普通的一张脸,唯独一双眼睛很是深邃,眼尾略弯,黑白分明。
想来年轻时候更吸引人的眼光,不怪当时宋菱父亲一眼看上了他。
隋垂容兄妹都继承了她娘的好相貌,只随了隋牧的这双眼睛。
“回来就好,你娘总算能放心了。”他实在不善言辞,只能拿宋菱当借口。
宋菱似笑非笑撇向他,他心虚移开目光。
隋牧拍了拍隋垂容的头,心中感慨万千,当初的小丫头,怎么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哎呦,过来让二婶瞧瞧,咱们央央真是越来越漂亮,长成大姑娘了。”隋垂容被妇人拉过去。
眼前的妇人也生得珠圆玉润,与老太太祖孙两,简直可以套叠叠乐。
这便是二叔的正妻,胡氏了。
“二婶好。”隋垂容盈盈行了一礼。
“诶,好。这是你大姐姐。”她一边笑着,一边扯出来后面站着的姑娘。
那姑娘身着淡黄色彩绣软烟罗对襟纱裙,长相娇丽,眉目矜傲,淡淡对隋垂容点了点头,这是二叔的嫡长女,隋静雪。
“大姐姐好。”隋垂容懒得理会少女莫名的情绪,只笑着问了声好。
“央央,来,这是你二叔二婶给你的见面礼。”
隋怀乐呵呵地递给她一个木盒,很是精美,打开一看,是一只白玉镂雕凤凰坠佩,很符合年轻小姑娘的喜好。
他不似隋牧严肃,长了一张笑脸,人不胖,却微微凸起了点肚腩。
他也无甚建树,靠着隋牧混了个登仕郎的散官。
隋怀生性风流,红颜知己数不胜数,不过后院稀奇得只有一妻一妾。
“谢谢二叔二婶,我很喜欢。”隋垂容乖巧地道谢。
“你丹二姨娘和静姝妹妹这些时日染了风寒,以后有时间在去看看他们。”宋菱揽过隋垂容,低声和她说着。
问过一圈好,便到了用饭时候。
隋垂容正抬步往八仙桌边上走,却挪不动步,低头一看,原是那个胖团子,她的小表弟隋见清。
见她低下头,他扯开没牙的嘴,冲她嗝嗝地笑,很有喜感。
“元宝,怎么一不注意跑这来了。”正愣神的功夫,二婶一把把他抱起。
“嫦娥姐姐~”元宝冲着隋垂容伸出小胖手。
二婶忍俊不禁,轻轻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老太太爱听戏,又亲元宝,估摸着跟在老太太身边看多了,这小子。”
隋垂容嘴角微弯,伸出手捏了捏元宝的手指,元宝高兴地“咿咿呀呀”,在胡氏身上扭来扭去。
到了饭桌上,元宝闹着要和隋垂容坐,见状,老太太吃味道:“小没良心的,你二姐姐一回来就忘了祖母啦。”
桌上人都被逗得笑起来,隋见川坐在老太太旁边,为她捣捣腿,“祖母这是嫌弃孙儿了?有了小的就忘记大的了。”
老太太被哄得见不着牙,佯装怒气打了隋见川一拳,“你呀,都快要成亲的人了,还没有你妹妹稳重。”
饭桌上喜气洋洋,隋垂容看着这一幕,蓦地腾起了几分怅然。
后院。
前厅气氛融融,春阳院却是完全不同,丫鬟们大气不敢出。
丹姨娘看着面前拭泪的少女,气不打一处来,“哭哭哭,就知道哭,今日你大伯家女儿回来,你也不知道去打个招呼。我感染风寒了,你也感染了?真是上不得台面,连隋静雪那丫头都比你强,我怎么就生了你个没出息的。”
说罢,又怨恨起来,“你爹也是,我不过就感染了轻微的风寒,就不让我去前厅,生怕他那金贵侄女被传染上。”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她伸出手指重重点点少女的额头,“都是隋家的姑娘,看看人家,看看你。”
少女头被戳地往后仰,低着头一言不发,她姨娘向来这样,在她爹面前装可怜,回来院子里冲她发泄肚子里的怨恨。
埋怨上天不公,可这不是她自找的吗?
……
用过饭,宋菱还想拉着她说两句,隋见川却忙拦着她娘,“娘,妹妹都累了一天了,有什么话明日不能说,让她赶快歇息吧。”
“你房里有哥哥给你的礼物,还有你宋姐姐送的。”他冲隋垂容眨眨眼,面上还浮起一丝诡异的羞涩,“那个,额,就是你素未谋面的嫂嫂。”
御史府很大,走过一段游廊,再穿过垂花门,才到她的院子里头。
院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绮罗院。
红墙翠瓦,花木扶疏,还有一颗玉兰树,很是漂亮。
推开屋门,香炉里燃着香球,熏得整间屋子泛着清甜,隋垂容闻不惯这味道,叫念竹开了窗户。
房间里一应俱全,挂画皆是出自名家,门前立着一扇双面绣织锦屏风,别致精巧。
她让其他人下去,只留下了念竹和忘忧,打算等明日再看哥哥送了什么,舟车劳顿,今日实在是有点累了。
窗外星光流动,卫王府里却泛着一股子凄清。
秋天如水夜未央,天汉东西月色光。—张籍《秋夜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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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