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顾暮安年龄小觉也少,向来醒的早。
平日里醒了后,都是被顾文抱着去上茅房,然后顾文该干嘛干嘛,他就自己岔着腿去找顾朝宁。
只是今天,顾朝宁显然失宠了,顾文才一松开他,顾暮安便转头又扒着顾文的腿不松手,叫他把自己抱回房间。
随后诚心如意的小哥儿,便探头凑到了新来的还没睡醒的写嘚嘚边上。
“嘚!”
“嘿,你个臭小哥儿,”顾文见他这小样儿,才知道他打的这么主意,伸手便拍了顾暮安的屁股一下,“难怪非得叫我抱你回来。”
顾暮安正撅着屁股看殷鸿雪,猝不及防被顾文拍了这一下,脸直接趴在了床上。
小哥儿下意识不开心地撅嘴,肉嘟嘟的脸颊像小鱼一样。
“坏!”
顾暮安拿手指着顾文,转头见陈有盐看着自己,当即委屈地扑过去,嘴里还叽里咕噜说爹坏。
陈有盐有点没睡醒,听到小哥儿的控诉,下意识拿脚踩了踩顾文的肚子。
嘴里哄着:“爹爹坏,阿爹打他了。”
顾文忍住嘴角的笑意,格外配合地捂肚子,“啊,好痛。”
“装模作样,”陈有盐笑着嘀咕了句,被这父子俩闹腾得,困意彻底消失不见。
顾暮安瞪大眼睛看着顾文,见爹爹又是往常的样子,并不是真的被踹痛了,撅起的嘴重新化为笑容。
他也拿小手捂自己的肚子,学舌:“痛痛!”
顾文也学他说话:“痛痛!”
只是也不知道这般如何就戳中了顾暮安的笑穴,小哥儿眉开眼笑,“咯咯”躺倒在杯子上。
殷鸿雪就是在这样的笑声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屋子里开了窗子,微凉的晨风吹来,除了带来舒适的凉爽,还为鼻尖带来了昨夜驱赶蚊虫点燃的浅淡艾叶味。
并不难闻,反而显得格外温馨。
恍惚中,殷鸿雪脑海中突然浮现一道,早已经变得格外模糊的身影。
身影笑着挥动手中的草扇,为他送来缓风,以及淡淡的…艾叶香。
“写嘚!”
玩闹中不忘关注新来的小哥哥的顾暮安,最先发现了殷鸿雪的苏醒。
“雪哥儿醒了?”陈有盐也凑了过来。
突然的两声,尤其是大人声,让还有些迷糊的殷鸿雪瞬间清醒,他几乎是机灵一下,便快速爬了起来。
往常这个时间他都要起来烧水了。
要是被人发现他醒了还赖床,更是一顿好打。
是以,清醒过来又不是很清醒的殷鸿雪,看着有些惴惴的。
他闷着头想要下炕,妄图这般让自己逃去这顿打。
行动间,他有些粗糙发黑的手,被一双热乎乎,软绵绵的小手拉住。
殷鸿雪顺着看去——
“嘚啊?”顾暮安有些搞不懂殷鸿雪想干什么,但是他小小的脑袋思考了一下,便恍然大悟般拍了拍顾文,“哗哗!”
同样一头雾水的陈有盐被顾暮安提醒,也恍然大悟般询问:“雪哥儿想上茅房吗?”
一大一小一起凑过来,相似的长相,明亮的眼眸,里面皆有温和的善意以及柔和的询问。
脑海中的身影虚虚晃动一瞬,隐隐间与眼前的身影重叠一瞬间,又迅速分开,变成了一大一小两个。
啊,他现在是顾家朝宁的童养夫郎,并不在殷家了。
他不会因为起床晚了没有去烧水被打骂了。
意识到这一点,殷鸿雪绷起的脊背缓缓放松。
他回忆斟酌着,小声开口:“阿爹,弟弟。”
“嗳!”
陈有盐的双眼一亮,本就软乎乎的心脏,在这声阿爹下,更是软得都要塌陷下一角去,顾文也小心凑过来。
殷鸿雪见此,心中更加安定,“爹爹。”
“嗳!”
顾暮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明所以但是跟随:“嗳!”
*
院子里传来动静,“噼啪”一声,是木柴燃烧的声音。
被打发出来烧水的顾文,脸上挂着笑容。
他站在灶屋敞开的窗子前,往里面看去,原本以为里面会是自己老娘或者老爹,却不曾想,是一道稚嫩但初见健壮的身影。
“朝宁?今儿起这般早?”顾文稀奇地左看右看,就差把这是我儿子吗?写在脸上。
毕竟这小子这几天可爱睡懒觉了。
顾朝宁被亲爹怀疑的目光看着,非但不恼反而腼腆笑笑。
“爹爹,起了?锅里我烧了热水,爹爹可以……”洁面净牙。
“等等!”
顾文大惊失色,他先是转头看向东厢房,见房顶没破,又两大步走进灶屋,双眼似明察秋毫的夫子般,将灶屋表面上所有东西巡视一番。
灶屋依旧,毫无变化……
顾文的心更是提起了一大截,他再次巡视一番,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只能略有些崩溃地看向佯装无辜的顾朝宁。
再次张口说话,都变得沧桑了很多:“说吧儿子,你干了什么坏事?”
说吧儿子,小事爹帮你解决了,大事只能找你爷了。
顾朝宁差点绷不住自己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他爹这一连串表演杂技般的行为到底是为甚。
他索性不再讨巧卖乖,干脆开口:“阿爹,我们今天去镇上玩好不好?”
“什么?儿子你竟…”,顾文的表情一顿,“哦,想去镇上玩啊……”
顾文的心历经大起大落,从大到顾朝宁是不是把房瓦揭了,小到他打翻了油罐子。
心中万千想法,让他越想越觉得完蛋,现在骤然一听,原来只是想去镇上玩,整个人都放松了起来。
“想去镇上玩,那也……”
“顾朝宁你说什么?”陈有盐的声音从顾文身后传来,带着压制一切的冷酷,“昨日是休沐,今日你是休什么,嗯?”
“别想找理由不去村塾。”
顾文的表情跟着变得冷酷,跟着开口:“那也……是绝对不行的!”
顾朝宁:“……”
顾朝宁看了看自家阿爹,又看了看自家爹爹,难得无言沉默片刻,不知所言。
顾文被儿子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想拍拍他的肩膀,又不敢当着陈有盐的面拍。
他只能移开目光,舀水给落后两步的两个哥儿洁面净牙。
顾暮安拉着殷鸿雪的手走来,突然看到前面的顾朝宁,很明显地一怔,尤其他哥看着心情并不是多么美好的样子。
他看了看殷鸿雪,还是没舍得松开手,只仰头冲着顾朝宁讨好笑笑。
“嘚啊!”
门外又传来动静,是起来了的顾大牛和王秀秀。
昨日晚,陈有盐带孩子们洗身时,顾文将殷鸿雪的情况说明与两位长辈,两人昨晚翻来覆去半宿才睡着,是以今早便起晚了些。
“都挡在灶屋做甚?”王秀秀疑惑开口。
陈有盐瞥了顾朝宁一眼,简单明了说了一下大概情况,便将人轰出去开始做早食。
原来是贪玩,王秀秀莞尔。
蓦地想起顾文小时也是这般。
果真是亲生父子,王秀秀暗自感叹。
顾大牛想的没有王秀秀多,他端着盆子呼啦呼啦洗脸漱口,就开始催着顾文一起去拾拢昨日那下等田。
今日本就起晚了,再耽搁一会,天就热了。
边上殷鸿雪和顾暮安同样一起洗过脸,濡湿的额发贴在额角和脸颊上,愈发显得可爱伶俐。
因刚刚顾朝宁想去镇上,引发了陈有盐的不快,殷鸿雪在边上细声细气的降低自己存在感。
他心里有些疑惑顾朝宁为什么不想上学堂。
殷鸿雪还有个四岁的弟弟叫殷光宗,是后娘与爹爹生的,殷鸿雪经常听到后娘说要把光宗送去学堂,读书认字,以后不再做泥腿子。
从自己有记忆时,殷鸿雪就知道,只要是后娘给或者想给光宗的,就是好的。
所以上学堂读书认字在殷鸿雪的心中,是好事情。
所以朝宁哥为什么不想上学堂?
不想上学堂的朝宁哥走过来,接过两个小哥儿用完的木盆,将水倒掉。
一直到吃饭时,殷鸿雪还在时不时疑惑思考。
但是当饭端上来后,殷鸿雪,殷小哥儿的思考暂时停止。
白糯糯的稻米粥一盆被端上桌,空气带着稻米的甜香味,因着稻米放的多,连米汤都是白糯糯的。
紧随其后的,是同样用盆盛放的鸡蛋饼,金黄油亮还带着翠绿葱花的鸡蛋饼才一上桌,就夺走了殷鸿雪所有目光。
咸菜疙瘩切成条拌了蒜末用热油浇过,酸豇豆被切成合适的大小,另有一碟凉拌角瓜。
三个菜一起上桌,殷鸿雪也迎来了他在顾家的第一顿饭。
饭前,在陈有盐的带动下,殷鸿雪又郑重地冲王秀秀顾大牛一一叫过阿奶和爷爷。
在同样得到两个长辈笑眯眯的答应后,殷鸿雪放松地露出笑容。
“爹,娘,一会我和文哥带孩子去镇上一趟。”
陈有盐夹起一个鸡蛋饼放到殷鸿雪的碗里,他早就注意到这孩子一直落在鸡蛋饼上的目光。
况且,今日这饼本就是为了雪哥儿做的。
顾家日子就算再宽松,也舍不得平日里大早上就吃鸡蛋和油做的饼。
王秀秀诧异地抬头,刚想问去镇上做什么,就看到了对面捏着饼小小吃了一口后,满足地连眼睛都眯上了的殷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