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屋里,陈有盐掀开木锅盖,用铲子铲了铲鱼身与锅相接处的地方。
锅盖一掀开,大量的白雾裹杂着鱼香味,顺着缝隙便往外冲了出来。
陈有盐被嘘地忍不住眯眼向后仰了仰,感觉自己铲的差不多了,连忙合上锅盖,将铲子压在边沿处。
“踏踏……”
门外传来特意放轻了的脚步声,陈有盐微微侧头一看,果然是殷鸿雪和顾暮安。
见他看来,两人提起的步子一顿,随后便冲他讨好地笑了笑。
陈有盐:“……”
按理来说,安哥儿馋的在屋里待不住就算了,雪哥儿不至于啊。
但是随即陈有盐又想回来,许是安哥儿撒娇着给叫来的,毕竟雪哥儿向来宠着安哥儿。
见这俩小哥儿又来了,王秀秀等人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最后还是顾大牛发话,让俩小人儿坐在顾文身前烤火剥蒜。
虽然也不知三个孩子一起上,剥出来的蒜米能不能用完,但是先剥蒜就行了。
顾文挨个点了点两个小哥儿的头,随即伸长手往灶膛里放上两根细柴。
见两人剥的认真,尤其殷鸿雪还时不时就抬起头看一圈灶屋,然后又格外满足的样子,顾文纳闷地笑了笑。
也不知在灶屋等着与在堂屋等着有何区别,明明都是坐着等,在堂屋还能吃冬梨和青橘,却非得过来灶屋这里等。
随着灶屋里的香味越来越繁杂浓郁,小河村的夜幕也逐渐降临。
蓝黑色的夜空中,除了黄白的月亮,已经隐隐可见星子在中闪烁。
夜空下,家家户户的烟囱中都飘出一丛丛白烟,繁杂多样的香味在小河村中飘荡,并将整个小河村包裹。
顾家堂屋里。
“最后一道酱烧方肉!”顾文端着陶瓷盆,迈着急促的小碎步走进堂屋,“齐活!”
“哇!”顾暮安握着勺子格外捧场的惊呼。
只见大圆桌上,最中间摆着一整条红烧鲤鱼。
从红烧鱼的鱼嘴部分开始,从左到右周围一圈依次摆放着:
虾仁蒸蛋、干野菇子炖鸡块、红枣糯米糕、酸萝卜炖鸭子、干野菇子炒五花肉、酱焖方肉、萝卜冬瓜窜肉丸子汤、白菜鸡块炖冻豆腐、以及一道清口解腻的炝拌萝卜丝。
另还有主食猪肉白菜干野菇子馅的元宝。
堂屋的木门紧闭,将外面的寒风全部隔绝,屋里特意点了四个油灯,两个炭盆子。
在这不断蒸腾的白色热气和香味中,殷鸿雪激动的两颊泛红,眼底湿热。
他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觉得心中酸酸涨涨,却又暖暖热热。
要是非得说的话,倒像是他被爹爹第一次抱在怀里吃糖画那日一般。
又像是阿爹为他花了八钱买药回来,他喝了药又擦了药油躺在被窝中的那晚一般。
猪肉白菜干野菇子馅的元宝馅大饱满,一口咬下去满嘴的肉香。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香了,一滴眼泪像是白色的雾气一般,迅速在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到塞满了新棉花的衣裳中,又迅速消失不见。
顾朝宁微微侧头看了过来。
殷鸿雪有些慌张地低头,生怕顾朝宁发现他在这喜庆的日子流眼泪。
却没想到顾朝宁微笑开口:“元宝就这么香啊,烫的我们雪哥儿眼角都红了,也不舍得松嘴咧。”
殷鸿雪张了张嘴,刚想闷声闷气反驳,一个沾着金黄色的蛋碎的大虾仁,便被顾朝宁塞进了他的嘴里。
“好了,吃吧,虾仁朝宁哥提前给你吹凉了。”
随后他便转过了身。
殷鸿雪嘴中嚼着鲜香弹牙的虾仁,下意识也微微转头看向顾朝宁。
许是饭菜的热气太多了,挡住了他刚刚的失态,顾朝宁确实格外正常,像是根本没有发现他刚刚流了眼泪。
这个结论让殷鸿雪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看了看其他人一眼,见大家都照旧,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陈有盐见他看来,用汤勺舀了个肉丸子放到了他的碗里。
“雪哥儿快尝尝这个肉丸子,阿爹闻说镇上的做法,往里加了冰块碎哩。”
殷鸿雪一手勺子一手筷子,两手一起合作,这才将圆滚滚的肉丸子夹起咬了一口。
果然细腻又弹牙。
殷鸿雪满足地眯了眯眼眸,笑着开口:“阿爹,肉丸子好吃!”
闻言,嘴里还舀着蛋羹的顾暮安着急地挥手:“阿爹,安吃啊。”
肉丸子清淡细腻,顾暮安确实也能吃,陈有盐便又舀出一个,夹起吹凉喂给顾暮安。
顾暮安等的着急,在陈有盐吹凉的时间里,早就伸长了脖子等着。
肉丸子才一过来,他便急忙张开了嘴,只是没成想,肉丸子还没进嘴,早就蓄势待发的口水便先流了出来。
小哥儿馋嘴的模样,逗得全数看着他的人皆笑了出来,尤其顾文这个当爹的笑得最为大声。
只是还没多笑几下,便遭了王秀秀一记锤。
“还笑!还不快给我们安哥儿擦嘴!”
也是王秀秀没坐在她乖孙身边,不然谁用得上这个傻儿子。
年夜饭准备的多,都吃完必是不能的,尤其正中间的鱼无论有多香,一定要剩下,这代表着年年有余。
剩下的其他菜也不怕,就在桌上放着便好,吃过饭后还要守岁,半夜饿了热热就能吃。
于是大圆桌便被人抬着放到了边角处,顾家人围绕着炭盆子坐好。
夜深了寒风也愈发强了,木门发出啪啪响,有寒风顺着缝隙钻进温暖的堂屋。
幸而是有两个炭盆子。
不一会啪啪响的木门被顶开,顾文又端了一个新点燃的炭盆子走了进来。
寒风自大开的房门中吹了进来,原本闲适坐着的顾暮安和殷鸿雪,忍不得缩了缩脖子。
守岁干坐着不比吃饭暖和,要冷一些,顾文便又去灶屋点了一个。
落后顾文一步的陈有盐,抱着一堆干果零嘴也走了进来。
才隔绝了的寒风又迅速从大开的房门中吹进,只是这次顾朝宁早等在门边,陈有盐才一进来,他便迅速合上了木门。
木门再次啪啪响起,寒风一次次将木门顶起细小的缝隙,妄图吹进这个温暖的堂屋。
顾朝宁顺势转身搬了个木头椅子挡在了门前,木门这才彻底平静了下来。
家里一个泥瓦匠一个木工,家具全乎。
之前顾文嫌空等守岁单调,便在镇上铁铺买了个铁网子,用木头架子将其架在炭盆上。
又自己做了个陶瓦罐,里面放上野山茶、干枣、干桂花等物,煮出来的茶水暖和又好喝。
铁网子其他地方,码上山核桃、青橘、花生、干枣、柿子干什么的,烤得热乎乎香脆脆,甜津津的,守岁掰着吃,时间好混的很。
山核桃都被提前砸过后才摆到了铁网子上,干果的香味从缝隙中丝丝缕缕飘出来。
青橘本就清香味浓,放上去后,随着时间的加深,清香味愈发浓郁。
花生带着外皮一捧都堆在一起,最底下的最先变了颜色。
干枣和柿子干本就甜津津的,烤过后更是滋滋冒蜜水。
王秀秀捡了一个外皮被烤的冒水的青橘,剥去皮后,自己一瓣,小乖孙一瓣,祖孙两人乐呵的分食。
顾大牛就爱吃点烤花生,他看好外皮的颜色,抓紧将其捡到了竹簸箕里,顾文则看好时机,从他爹的竹簸箕中捡看得顺眼的
殷鸿雪实在是没想到,守岁也能有这样多的花样,世间寒冷的冬日,竟也能如此这般的舒适又快活。
他的目光好奇落在颜色最深的山核桃上,随即便有一只竹子做的夹子,轻轻将山核桃夹了出来。
陈有盐伸长手,递向边上的顾文。
“嘶嘶嘶!烫烫烫!”
顾文接过后,两只手将山核桃在两手间颠倒着冷却温度,随即一边呲牙咧嘴一边颠倒着,将山核桃的硬壳剥去。
内里的果肉将一露了面,顾文便笑着伸长手,放到了殷鸿雪的手中。
陈有盐的声音随之响起:“看雪哥儿盯着这个山核桃半天了,是想吃了吧?想吃直接和你爹说。”
顾文也笑着开口:“是咧,山核桃烫人得很,雪哥儿可别自己上手。”
山核桃的果肉随没有外壳那般烫人,但依旧在殷鸿雪的手心源源不断地散发热量,独属于干果的香味,以及烤过后的淡淡焦香味,不断侵袭殷鸿雪的感官。
咬一口,果真又香又脆。
见殷鸿雪吃的开心,顾朝宁将自己手中,顾文与他剥的山核桃,分了他一半。
土陶罐中的茶水喝了又添,添了又喝,新放入的冷水重新沸腾,里面除了最一开始放的那些东西,还沉浮着两瓣顾暮安淘气放进去的青橘。
青橘已经快要被煮碎了,橘色的肉瓣在滚开的水中翻腾。
顾文有些蔫巴地看着这里,突地“嗒”一声响又找回了他的思绪。
顾文抬头看着动作轻缓,自里屋走出的陈有盐问道:“都睡下了?”
陈有盐的神色也略有倦怠,他点点头。
眼下的堂屋只剩下四个大人。
守岁要一直守到白日咧,三个孩子年龄还小,自然熬不住。
不止陈有盐发困,王秀秀和顾大牛也都有点蔫吧,炭盆中还未燃烧殆尽的果皮果壳偶尔发出刺啦和噼啪声,四个大人小声说着话缓解困倦。
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寂静的小河村突然噼里啪啦炸起第一声爆竹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新的一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