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宴除了最紧要的酸菜猪血汤外,另还要添设什么菜来,便要根据主家意愿。
顾家这厢做的菜,其中分别用酸菜,猪血,粉丝,另还有猪肚,猪心等一气炙了一大锅。
另还有蒜苗炒猪五花,爆炒腰花,另有用臀尖肉切成方块炖煮的酱香方块肉,以及蒜泥白肉,清口菜分有,清呛白萝卜丝,白菜炖豆腐,酸豇豆与酸辣青瓜条。
主食便是白米与糙米两掺的干饭,以及发面馒头。
来的人多,顾家便摆了两桌,学着镇里的人家一般,汉子们一桌,妇人们和孩童们一桌。
家里人多,虽然都是认识的,但是殷鸿雪还是有些放不开。
为了暖和,妇人孩童这一桌放在了屋子里。
听着堂屋的汉子们吹牛劝酒的声音,顾朝宁低头扫了一眼小鼠般只夹自己面前菜的殷鸿雪,伸长了手臂给他夹了一方,方块肉。
殷鸿雪抬起头来,冲着顾朝宁笑了一下,虽然放不开,但幸而他身边还坐着朝宁哥。
方块肉酱香浓郁,肉香酥烂,酸菜猪血汤酸香味美,一席杀猪宴是吃的宾主尽欢。
按照往常来说,里正顾长河吃过饭后,同顾文说聊几句便会离去。
只今年因顾朝宁读书,却又多了一道程序。
“常听荣儿说起朝宁聪慧,自入学开始,课业便常为课室前首,顾氏一族有朝宁,是欢喜之幸事。”顾长河笑眯眯的,端是一副平和慈爱之像。
荣儿便是顾长河的第三子,名顾荣。今年十岁,比顾朝宁早入学两年。
听闻顾长河的夸赞之话,顾朝宁躬身谦逊两句,顾大牛和顾文心中喜悦得意有荣与焉,只是表面上也佯装着,谦逊两句顾朝宁年岁还小,还有的学。
现今是太平年间,百姓生活好过,有些远见以及手中有些存银的百姓,很多都会送孩子去读书,不说考个功名回来,只教孩子不做睁眼瞎的文盲。
其实按理来说,读书人并不怎么值钱。
不说读书人,朝廷中三年一批新人才,官位一个萝卜一个坑,除了每年殿试拔尖的学子,大批大批的进士都并无官职。
也是因此,朝廷官位体系冗旧**,旧血液不流通,新血液也进不来。
朝廷苦其已久,也是在前几年,新皇坐稳皇位后,携寒门出身的丞相宋怀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杀了一批贪官污吏,又罢免了一批混沌糊涂官,朝廷这才空出了大批官职。
皇帝特设监察机关,基本每年都会罢免新的官。
不过三两年,读书人便又金贵了起来。
顾长河依旧笑眯眯的,并未顺着顾文等人的话说下去,而是接着开口道:“这么说起来,我家儿才实在愚钝,虽是比朝宁早开蒙两年,现下相比,却并未显出甚么进益。”
顾荣今朝也同父母一起过来顾家吃了杀猪宴,听闻此话,也是羞愧地低头。
顾长河说到这份上,顾大牛和顾文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何意,但顾朝宁已经反应了过来,只他并未出头,只又谦逊几句,静等着他后面的话。
顾长河果不其然又接着开口道:“荣儿每每提起朝宁,语气中皆是钦佩喜爱之意,我这当爹的也是每每劝告愚儿要多于朝宁接触学习。”
“只是愚儿性格内敛,又言之前并未与朝宁多有接触,总是不好意思……”
这次不止是顾文顾大牛反应过来了,只在是在场的人,皆是反应了过来。
顾文登时接过话茬:“这不赶巧了,荣儿性格好,学业又优秀,朝宁早前也常向我提起他荣哥的好,只是恐自己会耽误荣儿学习,这才一直没付以行动。”
顾大牛也激灵一下打起了精神,直言说让让两个小孩今日便一起耍玩。
长辈都说完后,顾朝宁也躬身上前,直言邀请顾荣一起去他房间探讨学问。
见顾家都这般上道,顾长河心中满意,他慈爱看向顾荣,缓缓点过头,又看着顾荣与顾朝宁一起走了出去。
话说顾朝宁和顾荣虽然皆是顾家人,前世今生却都并不怎么熟悉。
顾荣是顾长河二子十岁时才来的小子,且又比他前头的两个哥哥多一些读书天分,顾长河家一向将他看顾的细致,并不怎么出来耍玩。
前世顾朝宁开窍晚,在村塾虽学业也可以,但因贪玩并不如何拔尖。
顾荣又勤奋,并不多看的上贪玩的顾朝宁,等顾朝宁开窍懂事了,顾荣考上了童生,去了县上的私塾学习。
两厢这么一错开,便一直没什么交集。
顾朝宁记得,前世顾荣的下场其实也并不怎么好。
灶屋里陈有盐等人正在刷碗,见到顾朝宁和顾荣两人相携着一起走进了顾朝宁的卧房,崔氏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这是成了。
陈有盐同样注意到了两人,他知道顾荣学问好,对于两个孩子相交是喜悦的。
他直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翻出个瓷白茶壶来沏上了新的茶水送了过去。
进去时顾朝宁与顾荣两人已经分坐在书桌两侧,正在说谈学问。
“《学而》中言,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而不习乎……”
陈有盐放轻动作,小心将茶壶放下,退了出去。
*
腊月二十七,宰年鸡、赶大集。
今年是殷鸿雪在家过的第一个年,陈有盐有心过的丰盛一些,为此他特意留出了两只鸡,一只鸭。
一早陈有盐和顾文,在被窝暖和最为好睡的时间里,一点都不敢耽搁的,径直便爬起身来。
夫夫两人,一个走向灶屋烧水,一个走向后院杀鸡。
两人手快,等顾家其他人起床时,陈有盐这边鸡血豆腐、鸭血豆腐已经出锅了,顾文那边第一只鸡的毛,也已经全数褪了个干净。
一家人吃过饭后,顾大牛便将骡子牵了出来。
这是年前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赶集,除了前两年顾暮安还小,陈有盐会留下看孩子看家以外,往年顾家都是门上挂锁全家出动。
今年顾暮安会跑会跳了,陈有盐虽是还有些担心不想去,但是顾暮安自己都答应不得了。
小哥儿一早自己便乱七八糟的穿上了棉衣,虽然因穿的胡乱,殷鸿雪又帮着梳理了一下,但也算是自己穿的了。
然后吃过饭后,又扒着顾朝宁的腿,率先坐到了板车里面。
这架势,那是不去全然是不行了的。
见陈有盐看过来,顾暮安挪动挪动一下小屁股,磨蹭着坐到了板车最里面,小手也紧紧扒住了板车。
陈有盐被他逗笑,故意吓他一般往前跟了几步,顾暮安根本不敢看他,却又不敢真的不看他。
小哥儿侧过头,斜斜用眼睛偷偷看着身侧的陈有盐。
陈有盐缓缓伸出手,吓得顾暮安咧嘴就要叫阿爹了,陈有盐的手却临时转了路,轻轻捏在了顾暮安的鼻尖上。
“臭小哥儿!”
大门落上锁,顾暮安坐在陈有盐怀中,殷鸿雪坐在顾朝宁怀中,一家人被骡车拉着,晃晃悠悠走在了去赶大集的路上。
还没出村,几人便听得一户人家传来喊笑声:“秀秀!赶大集去啊?”
王秀秀转头,却见是穿戴整齐的张翠兰。
王秀秀与其是好友,两人常在一起聊天做针线活。
“是咧!翠兰也去?上来捎着你咧!”
赶车的顾文也顺势勒停骡车,看向张翠兰:“翠兰婶子买些啥子?”
骡车上坐了顾家一家子这么多人呢,虽然也能再盛下两三人,但是多不宽松。
张翠兰不想讨嫌,只笑着开口:“不了,一会和小花去村口坐牛车咧,你们快去吧。”
王秀秀又劝了两句,见张翠兰是真的不想坐,这才道别后接着走了。
冬日虽出了太阳,但是外头的寒风还是像耳刮子一样,刮得人脸疼。
殷鸿雪被风吹得眼皮泛红,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却依旧精神奕奕的。
这可是他第一次去赶大集呢!
出来前阿奶便说了,要与他们一人买一块油炸糕吃。
油炸糕小小一个,用了粘面,里面包了红糖,压得扁扁圆圆的,放到油锅里炸熟,一口咬下去,外皮油津津的,里面甜香软糯香,香得人刚吃过饭就又馋起来了。
正想着呢,忽的一阵猛烈的寒风吹来,掀得殷鸿雪带的板正的小帽儿都晃了晃。
殷鸿雪眯起眼睛,想用手拉一拉帽子,只手在棉被里包着暖呼呼的舍不得抽出来。
却不曾想,这阵风不停,直吹得殷鸿雪冷秃秃的脑门疼。
小哥儿几不可闻的叹口气,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
刚想将手拿出来,身后便伸出一只比他大大了很多的手,落在他的脑门上,将吹歪了的小帽儿往下拽拽,重新戴紧了。
殷鸿雪回头,见着同样眼皮红红的顾朝宁,高兴地露出一个笑吟吟的笑容。
“谢谢朝宁哥~”
大集的场地在渡口镇城镇门口的空场处。
这里挨着渡口镇,又挨着进镇的大路,道路宽敞,行走方便,场地大,人流大也不怕,可以说是方便又宽敞。
大集入口处多是祭祀用品,卖香烛、纸钱、门神、灶王爷像、红纸等等,人并不显得的很多。
最热闹的要接着往里面走,当属是核心区的年货食品区。
离得还远着呢,殷鸿雪便闻到了油炸糕的霸道油香味。
原本一路缩在棉被里的王秀秀也闻到了香味,她精神起来,神采奕奕向里面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