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巨大的雷声轰鸣落下,震得棂窗阵阵响动。
江云汐猛地睁开双眼,捂着乱跳的心口坐起身。虽已不记得先前梦见什么,但因惧意而生出的心悸却仍留在心底。
“小姐!”
屋门被猛地推开,夏荷喘着粗气扑了进来。她的身子在剧烈地颤抖着,望着江云汐的目光里满是惶恐,“小姐…出事了。”
江云汐一把掀开锦被下了床,顾不上着履,脚踩在冰凉的砖石上,直奔至夏荷面前,“出了何事?”她紧紧抓住夏荷的手臂,手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小姐,是瘟疫!真的有瘟疫,城北突发瘟疫,已死了五十余人。”
听到这番话,江云汐本存着一丝侥幸的希冀,终于还是彻底死了。
这样也好,悬而未决反倒累人,尘埃落定后方能想其他对策。
她如是这般劝说自己,但最终还是忍不出长叹一口气。
江云汐转身走向床边,拿出衣笼里备了多日的棉布衣衫,“夏荷,你去换一身衣衫,我们去寻白先生和墨槿。”
连续多日的雨水,让道路尤为泥泞不堪,马车根本无法通行,两人只能骑马而行。
江云汐虽略通骑术,但到底不精,又是雨夜骑行,便不敢骑得太快。
夜风卷携着冷雨扑打在脸上,蓑衣下的外袍早已浸湿,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公子,您慢些。”夏荷在她身后提醒道。
正要通过一段狭窄的弯路时,一声断裂之声响起,一棵大树毫无预兆地砸向路面。
尽管江云汐反应迅速地收紧缰绳,马儿也及时立起前蹄躲闪。但马的后腿仍是被尖锐的树枝划破,马身因突如其来的疼痛失去平衡,倒向一旁。
她只来得及将身后的夏荷推向一旁,自己则随着马身一同倒向另一边。
就在这时,又一棵大树忽然出现断裂之声,竟是直直砸向江云汐的方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臂猛地攫住了她的腰身,挡在她的身前,“江小姐,得罪了。”
一阵天旋地转后,江云汐酿跄着摔倒在地面上。
“小姐,您如何?可有受伤?”夏荷不顾一身的泥泞,飞速跑过来扶起她。
江云汐犹在惊慌未定之中,她轻轻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她蹙眉望向救她之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路跟随而来的司北。
“江小姐,奴才司北,是魏国公府小公爷的人。”
江云汐确认此人是陆宁绍的亲信,但却不妨碍她的戒备,司北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
她压低的声音里是毫不隐藏的尖锐,“你为何在此?”
司北早在现身之时,便已猜到必有此责问。他不是司南,可以寻千百个缘由搪塞过去,他只能垂首如实回道:“奴才奉公子之命,暗中护卫江小姐。”
江云汐上下打量着他,目光无意间落在他无力垂落身侧的右臂上,这应是先前救她时伤到了手臂。她紧皱的眉不由地一松,“应不只你一人吧?”
司北的身子有一瞬的僵硬,不知该不该如实应答。
她见此还有何不明白,“还有其他人?去了何处?”
司北的头垂得更低,“司南回京报信,奴才略通医术,便留了下来。”
既一路随她们出京,必是知晓她的所言所行,换言之,陆宁绍早晚也会知晓。
江云汐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仓皇,但此刻属实不是思虑此事的时机。
她长舒一口气,“既如此,就随我们一同去别庄吧。”
司北闻言,连忙拦在她面前,“江小姐,此时去别庄太过凶险,您先回别院才是上上之策”
江沄汐转头望向他,盯着他的目光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你的职责仅是护我周全,我既要去便不会反悔。”她扶了扶斗笠,绕过他率先向前走去。
夏荷见状,忙快步跟了上去。
司北长叹一口气,最终也只得无奈追上。
……
三人抵达别庄时已是寅时三刻,此时别庄大门敞开,隐约能闻到门内飘出的淡淡药香。
墨槿远远瞥到江云汐的身影,忙跑出来,但却在离她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小姐,您怎的来了?这里您不能进去。”
江云汐愣了愣,正要开口,蓦地听到门内传来一阵呕吐之声。
她震惊地望向墨槿,声音带着颤抖,“是…谁染上瘟疫?”
“小姐,您先别怕。不是我们,是白先生将症状不同的十个病患带了回来,他说只有这样才能找出最为对症的药方。”
江云汐闻言不由地松了一口气,白先生这法子虽有些凶险,但这却是现下能想到最好的法子。
“夏安将人都带去买草药,这庄子就你们三人,人手定是不足,我和夏荷一同来助你们。”
墨槿皱眉盯着江云汐,“不可!您千金之躯怎能亲自涉险?”
“我意已决,此事不必劝我。”江云汐的语气坚决,脸上也是一副不容置喙的神情。
墨槿下意识地望向站在她身后的司北,见他无奈摇头,墨槿便知此事无人能拦得住她。
她略一思索,开口道:“小姐,奴婢自知拦不住您,可奴婢也不能眼见着您涉险。病患都在北院,您和夏荷若要留下,便留在南院煎药吧。”
江云汐瞧出她的坚决,若不应下,定是不能留下。想着便也就此应了下来,“此事我应你。”
墨槿听闻她应下,心里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三人跟在墨槿身后进入大门。这院子位置偏僻,原本是两家农户的院子,并成一个围了起来。
墨槿领着几人走进左侧的南院,屋檐下堆砌了几个土灶台,上面白烟袅袅,散发着药香。
土灶台后面有两间杂物房,一间摆着树枝架起来的架子,上面摆满了草药;另一间则是堆满枯树枝的柴房,那柴火堆里还有些带着绿叶,瞧着倒像是刚砍回来不久。
墨槿面露难色,“小姐,这隔壁还有两间土房勉强可以住人,只是被子有些破旧…”
江云汐笑着摇摇头,“不必介怀,这些都不妨事。”
墨槿无声地叹气,手指向一墙之隔的北院,“我们和病患会在那边。奴婢进去后,您要锁住北院的院门,如此才能彻底隔开。药方都在案几上,若有变动会从这狗洞塞过来。您看过药方后,定记得用温水清洗手。”
接着她又指向悬在墙边的铃铛,“药煎好放在狗洞口的木板上,摇动一下这铃铛便可离开。”
江云汐点头应允,心里却仍放心不下,“就你们三人在那边,可顾得过来?”
“小姐放心,十人中只有四人症状厉害,由白先生亲自照料,剩下六人奴婢和白姑娘便能顾得过来。您和夏荷替奴婢煎药,奴婢更是省了力。”
“槿姐姐…”一墙之隔忽地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嗓音。
“小姐,是白芷姑娘。”
“她唤你应是有事,你自去忙。”
墨槿躬身行礼后走出院门,夏荷握着钥匙跟在她身后一同出了院门。
江云汐转头望向身后的司北,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瓷瓶,递了过去,“这是续骨丹,晚些时候,让墨槿帮你固住手臂。”
司北接过瓷瓶,垂首道谢,“多谢江小姐。”
……
煎药这活计瞧着极容易,但真正做起来却也是件难事。只有五个土灶台,却有十位病患,从早到晚灶火片刻都不能停歇。每日捡草药和煎药,已经让江云汐和夏荷主仆二人忙得团团转。
司北则负责去坎柴。但因其右臂骨折断,用绢帛与竹板缠绕于脖颈上,行动极为不便,每次也仅仅能砍半捆柴。
连绵的大雨,砍回来的柴无法点燃,还需放在灶台旁烘干。
这三日来,几人或多或少都有所清减。他们三人尚且如此,更别说与病患日夜一同的其余三人。
现下宁州城已经封城,不管是草药还是粮食,都四处短缺。虽然夏安在别庄上备了些草药和粮食,但也扛不住这般多人。
江云汐此刻正在忧心此事,她蹙眉望向司北,“司北,我们的粮食还余多少?”
“还能顶上二十日。”司北边翻转着柴火边答道。
江云汐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她记得前世时,要三十日后朝廷才会派人前来。
夏荷见她如此神情,便知她在忧心粮食之事,“小姐,我们可要去别院取些粮食?那处存粮还有余。”
江云汐轻叹,她又何尝不知别院还有余粮,但不到万不得已,万不能暴露她们的行踪。
来宁州时,她只带身边伺候的三人,侯府的下人都被她留给了江成延。
这便是为了掩藏她的行踪。
直至今日,外祖家和侯府的人都以为她和小舅在江淮府游湖登山。
别院的人虽都是小舅信任之人,但即便如此,江云汐也不能全然放下戒备。她此次出门,也只是留下书信,说是去安晋府寻小舅。此时还不知那别院可有乱成了一锅粥。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我们的行踪。”
一旁的司北见她神色凝重,犹豫着是否还要开口。
江云汐瞥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询问:“司护卫,有话但说无妨。”
司北面色凝重,“江小姐,粮食之事反倒是小事,奴才此时更为忧心此处的安危。”
江云汐的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不足一丈的围墙。
当初让夏安寻偏僻之处的院落,本是利于行事,却也因而成为海中孤岛,若有万一,求助无门,只得自救。
她垂首细细思量了一番,忽地记起曾看过兵书上的记载,“司北,你可会做木橛阵?”
司北愣了愣,“您说的可是行军打仗时,用来防御的鹿角木?”
“对,也叫鹿角木。若制些鹿角木放在外墙内侧,能防御一二。”
司北面露难色,“江小姐,奴才只见过那物件,却从未制过。”
江云汐笑了笑,“我虽也未制过,但见过图纸,依葫芦画瓢也能画个**不离十。”
“那奴才去坎些木材。”
江云汐蹙眉,转头望向冒着热气的药壶,面上有些犹豫,“按尺寸来砍能省些事。”
一旁的夏荷见状连忙开口,“小姐,这药不过余五瓦,我一人看着便可。”
江云汐朝她点点头,便带着司北一同出门。
好在这院子地处山林附近,不远处还挨着一片竹林。树木难砍,砍些竹子制些小的也能凑上数。
江云汐抬眼望向即将西下的夕阳,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顶着雨忙了半日的功夫,两人三只手臂,也不过才将将做好一副大的鹿角木。眼瞅着天色渐暗,今日也就只能如此。
“小姐。”墙那头忽地传来墨槿的嗓音。
“我在。”
“有个重症病患过世,白先生说要将尸体烧掉,您那边要扔些干柴过来。”
“好!”江云汐哑声应着,心里却是一紧。
天色渐暗,江云汐几人进屋后,紧闭窗棂和房门。
没一会儿功夫,院子里便传来木柴被燃烧的阵阵声响。
尽管口鼻都用浸过醋的白布捂得严严实实,但那尸体被灼烧的**气息仍是飘了进来。
站在江云汐身侧的夏荷忙捂住口鼻,却还是忍不住干呕了起来,“小姐恕罪,奴婢…呕…”
江云汐摇摇头,血色早已褪尽的脸上却无丝毫情绪,颤抖着的双手却暴露了她在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这一幕她前世曾见过千百次。瘟疫而死的百姓,最后不能入土为安,只能被火烧成灰烬。
她阖上双眼,似乎这般做便能忘掉脑海中那些惨绝人寰的回忆。可是鼻间的**气息,却在不停地提醒着她,前世的所见所闻,此时再次重新在她眼前上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