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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一夜,GlassRoom成为学生群体口口相传的名字。
从群聊到校园论坛,再到社交媒体,就连食堂与图书馆的角落都在谈论它。论坛上写到:
“现在最有用的产品不是社交平台,而是能让人说出真话的系统。”
这句话点燃了整整一代受压抑者的火花。
在GlassRoom上,一位退学的研究生写下自己的经历:
“我一直不敢说我为什么不做科研了。今天在这里写完那条评价,我哭了。它不上实名,数据上链,评价不能删。我第一次觉得,我的真话能活下来。”
在那起知名教授的性骚扰事件以后,glass room的使用链接和教程被人做成了图片,倒置或者镜像过来,出现在了一些校园论坛甚至某些社交媒体的评论区里。虽然帖子里总有“不要收藏”的提醒,但GlassRoom一夜之间访问量翻了几倍,用户不断上传着新评价,原先简单的页面上,除评价以外还产生了一些对这次热点事件的讨论。一个本不应该如此活跃的DApp居然产生了时而愤慨时而欢乐的氛围。
这些话不是控诉,反而像是有人站在地下层敲击地板。每一击都闷响,每一击都传达出一个信息:我们一直在受苦,而且不是一个人。
沈蕙在宿舍里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宿舍里一直在激动讨论,徐知意问:
“你们说GlassRoom真的会有效吗?”
赵芮想了想,答道,“至少也能有一个真的属于我们的据点吧。”
GlassRoom没有评论功能,但有一个星号状的匿名点赞机制。那天晚上,那个“牛马帖”星星暴涨,排在首页三小时不动。
有学生在社区里写下短评:
“原来,不需要一个声音大的人,只需要有很多人说同样的话,就能点燃火。”
一瞬间,某个集体意识被点燃:
——不是谁举报导师。
——而是终于找到了说真话的场所。
——我们要把这个人扒出来,为受害者伸张正义。
一百多个人的top课题组、半年内发了顶刊、N个title、资产管理公司、延毕率高、产业链头子……这些信息看似零碎,但范围的确不大,一些人开始依据只言片语里拼凑出的信息在网络上地毯式检索。
有人开了新帖,列出和这些条件相似度高达80%以上的五个leader,并分别附上所在机构、近年发文记录和组员数量截图。虽然作者加了“仅供讨论,请勿网暴”,但glass room上已经炸开,虽然没法在帖子下面评论,但一条又一条新帖持续叠加,界面俨然一个探案现场。
“终于有人敢说了。”
“看到那句话,我直接崩溃:‘你毕不了业就是本科生,硕士学历都没有’——我导师也说过。”
“我感觉就是X老师……他曾经说过连‘打人都可以只批评不处分’,一模一样。”
“他说的这几个人,我怎么感觉每个都像……”
“我在X组隔壁待过,我觉得就是他们组,抑郁的多,延毕的多,但他们老板似乎并不**,只是比较严苛,又比较压榨。”
那一夜,无数学生在匿名平台上写下了自己曾经经历、目击、或只是听说的那些故事。很多人其实并不清楚那位“大老板”到底是谁,与那组也没有任何关联——但他们“认同那种恐惧”,所以选择了转发。其实开发者并没有设置转发的功能,但用户依然可以截图和复制链接。
GlassRoom的点赞机制迅速将那个爆炸性的爆料帖和扒皮贴推上前列。
尽管没有评论功能,但那些星号状的点赞按钮此刻像一根根火柴,点燃了沉默的柴堆。
沈蕙默默看着那则帖子在论坛首页停留数小时,然后转向社交媒体,甚至一些高校的公众号留言区。
事情,好像开始失控了。
————
第二天中午,宿舍群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共享表格的二维码,是舍友常禄转发的。
【导师避雷清单,GlassRoom实时更新】
扫码会跳转到某个GlassRoom用户整理的“手动汇总页面”。
徐知意用手机扫了一下:“这是被谁拿来搞流量了吗?”
“不是,是有人开源爬虫脚本抓GlassRoom的数据了。”常禄切屏看了眼社媒评论区,“现在很多人都在偷偷扒谁是谁,大概率扒错的都已经有好几个,全是惹不起的大人物,但没人道歉。这也是当然的,因为也找不到是谁发的。”
赵芮声音低了下来:“万一……那个帖子的内容,是假的呢?”
沈蕙没有接话。她点开最开始的那个帖子,重新一行一行读完。
逻辑严密、叙述自然、信息足够多而不过量——仿佛是一个真正痛过、见过、清楚门道的人写下的文字。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觉得太真实了。每一个操作都很常规,但组合在一起似乎有些太典了,真实得有点“写给你相信”的意味。她不是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坏的人,而是无法想象所谓的top机构top老板能犯这么浅显的错误,同时把所有的雷全部踩中。
那是一种极度“迎合共情”的写法——它不只是复述创伤,而是构造一种你很难不认同的叙事共谋。仿佛只要你沉默了,就是站在加害者一边。
她忽然有些寒意。
那天晚上,薛均坐在自己的电脑前,看着GlassRoom后台的一串又一串数字跳动。他没有打开社交平台,只是静静地盯着访问流量图、链上签名记录、DID生成密度——每一项都远超他最初的预估。
没有“封帖”按钮。没有“追踪ID”的系统。没有任何可以“关掉”的地方。
他翻出那条爆料贴,点开其签名记录和时间戳验证。
没问题。链上留痕、签名机制、ZKP序列,全都对得上。他甚至花了二十分钟手动验证了一遍,确保它并非“外部插入”数据。
它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无法证实但也不可证伪的帖子。
而这,就是最难处理的一部分。
那一夜,一个知名的科研圈打假博主发了视频:
“我不在那个大组,但我懂那种感觉。
我不是发帖的人,但我愿意相信他。
就算这是一场误会,那也只是因为我们活在一个‘真实太容易被埋’的世界里。”
一位技术博主转发:
“GlassRoom的核心不是DID,不是匿名签名,而是它太像‘现实的镜子’——你只能看到你相信的那个部分。”
沈蕙看着论坛首页,页面在手机屏幕上反光,反光中映出她自己的眼睛。
————
又一晚。
天气渐凉,景市丝滑进入了秋末。
夜晚寝室的风扇停了,女孩们裹上了厚一点的睡衣。寝室群里还在转发GlassRoom的帖子,但更多的是冷静与疲惫。
“你们发现没?”常禄在群里说,“那几个‘可能是某大组的导师’的人,都被扒光了。可网上根本没人扒出全部符合的人,有一些人部分符合,也有人几乎80%符合,他们都有毛病,但都不是被爆料的那个人。名字传得满天飞,但所有人就只是在转发那张清单。谁也没有被实锤。”
“但是,如果不是百分百符合的话,只要符合部分特征就要去扒人家吗?虽然不合理,但很多问题都太普遍了吧。每个leader都被查一遍?怎么可能?”
“太吓人了,”赵芮跟了一句,“GlassRoom根本不是避雷,是在劈雷。”
沈蕙没接话。她靠在床头,默默翻着几个截图帖——每个都署着“来源GlassRoom”,有的甚至已经被制作成了PDF合集,供高校“吃瓜人”下载。某鱼app上也出现了一大堆两三块钱卖pdf的帖子。
但她更关注的是那份爆料帖的原始内容。
有人开始质疑它的真实性了。
知乎上,有匿名用户以“在这次被扒的xx所实习过”为名,发帖指出多个“细节不符”:
该课题组实际只有70余人,从未扩张至百人;
该导师2021年就不再担任兼职职务;
最重要的,被某些扒皮贴引为“证据”的那段学生对话截图,是三年前某个公开演讲被拼接剪辑出的内容——当年已经澄清。
另外几个被扒的机构,也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实名澄清。
爆料者不证实,反倒要被牵连的人出来自证清白,的确说不过去。但第一个点火的人的确也写下了“请自行判断”、“请勿网暴”的文字,一切都如此模糊。
一时间,从“义愤填膺”转向“疑云密布”,网友们又一次分裂。
有技术博主验证了发帖者的匿名签名和链上时间戳,确认帖子最早发布确实是三天前,确实是“GlassRoom”平台上链。链不可伪,签名无误。
但——内容真伪无人能定。
直到疑似的最初爆料者发帖人出来,又写了一个爆裂的帖子。
原帖的作者是一位五年前被导师集体边缘化的硕士退学生,他经历了真实的PUA、延毕、经济剥削,但当时既没有足够证据,又没有发声渠道。
他在贴中留下一段话: “真话说了没人听,那我就试着讲个假话吧。零零碎碎的伤痕被视作理所应当,都拼凑在一起却能引发舆论。虽然这个故事是假的,但只要你们愿意听,也许以后也能想起真正被你们忽略的人。”
薛均坐在餐桌前,盯着电脑屏幕发呆。键盘前是他刚写了一半的README文件,标题是:
GlassRoom:一次失败的实验
他知道技术没错。
他只是没想过——技术到底能承受多少人心的重负。
“我们不记录ID,不依赖中心,不提供删除权限……那我们是不是也不该负责任何后果?”他自问。
但他又清楚:
不能因技术中立而逃避道德审判。
GlassRoom的迅速传播不是技术成功,而是情绪绑定。它被赋予了一种错觉:只要是受害者,就一定讲真话;只要是匿名的,就一定纯粹。
可现在——谣言也上链、情绪也可程序化、猎巫也可以被加密签名保护。
很多的事情他都没想过。
薛均拿起一边的玻璃杯,喝了几口冰水,决定去浴室冲个凉水澡。
从花洒流淌而出的水声似乎隔绝了外部世界的一切噪音,虽然不温暖,但至少很安全。擦完身子,他拿着浴巾站在镜子前,沉默地看着水珠从额发上滴下,滴在地板上。水滴落地的速度很像下小雨,他突然联想到一个人在雨里的背影。
他心情莫名烦躁,想跟她聊聊,想听她说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知道glass room是他开发的吗?现在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这么晚了会不会打扰她休息?或者,要不要到上次的便利店去试着碰碰运气?
可惜,他今晚在烦躁下摄入了一点酒精,不能开车过去了。
他同时甩掉了头上的水滴和脑子里胡乱的思绪,按部就班地吹头、护肤。他关掉了所有屏幕,回到卧室,决定先睡一觉。
十分钟后,微信的界面在黑暗中亮起。他划了一下,点开那个水彩的少女头像。放大仔细一看,气质竟莫名很像她,是她找人定制的吗?朋友圈倒是大大方方地设成了半年可见,全是朋友聚餐和家人聚会、送她上大学的合照。怎么看都大方又真诚,细细看来却没有一句不是场面话。
这种没有一句真心话的朋友圈,或者说,这种大大方方遮掩自己的做派,反而让他在这个对自己产生怀疑的夜里莫名有些安心。
这种思绪,似乎有些奇怪。
点开对话框,上一次的对话还是还伞,再上一次是感谢借伞,再之前也没有什么了。
他想知道沈蕙怎么看这件事。即使她比自己的年龄还小一岁,只是个大一新生,但沈蕙似乎给他留下了一种极其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的古怪印象。他打下几个字,想了一下,又很快地删掉,这份半夜想给人发消息的不礼貌并不像他,犹豫的做派也不像他。
今夜,他就在这种模模糊糊的心情中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写小说,看自己主角的心态就像宝妈一样。毕竟是亲孩子,怎么看都很满意,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不可自拔了hh。[撒花]
为什么在餐桌上用笔记本办公呢?独居是这样的啦,都比较随便。
by yumi, 10.14.202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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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一个真实存在的、无法证实但也不可证伪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