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周六清晨,空气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水汽,阳光尚未完全爬满医院的外墙,只在窗边斜斜洒下几缕温柔的金光。沈蕙刷卡入院,熟悉的消毒水味混着人声嘈杂扑面而来,将她瞬间拉回了这座城市最日常的肌理里。
她正要走向自助挂号机,却在人群的缝隙间停住了脚步。
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机器前,指尖在触屏上操作着挂号界面。
是他,薛均。
他今天没有穿前夜Livehouse那件风衣,而是随意套了一件灰色连帽卫衣,配深色牛仔裤,头发似乎比之前略长一点,戴着一只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看起来和平常来复诊的大学生别无二致,甚至隐隐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疲倦。
两人视线在这片嘈杂之中短暂交汇。他微微偏了偏头,那双藏在口罩上方、眼型清隽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寒暄,没有多余的惊讶,只是轻轻点头——一种“原来你也在”的了然,像是无声地说:“我们都还在处理那点耳朵的小毛病。”
沈蕙心中微微一动,也回了一个点头。Livehouse里那种突如其来的身体不适,此刻竟悄悄在他们之间勾连起一种说不清的默契。
随后,他们各自取了号,前后脚进入耳鼻喉候诊区。
沈蕙拿到的是8号,薛均是6号。两人中间隔着一位拎着保温杯、时不时望向门口的奶奶,和一个低头打瞌睡的中学生,空气中弥漫着药味与咳嗽声的回响,候诊区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分钟都拖得格外漫长。
她找了个靠墙的座位坐下,将肩上的帆布包放在膝头。今天她穿得很简单,一件米色针织外套,头发松松盘在脑后,看起来有些没睡醒的慵懒,眉眼却依旧清醒专注。她没说话,只是掏出手机,点亮屏幕,翻起存下的几篇专业文献,试图将思绪从医院的喧嚣中抽离。
她坐下时,薛均刚好抬起了头。那双眼神沉静的眼眸穿过人群,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而后又平静地移开。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周遭的一切噪音都隔绝开来,散发着一种清冷而自持的气场。
等她再抬头时,他已经进了诊室。沈蕙收回目光,继续翻看手机,然而思绪却不自觉地飘远了些。她想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香气,想到他 Livehouse里静默站立的侧影,想到他帮她开储物柜时指尖的微凉。他们之间似乎总有一种无声的、恰到好处的牵引力。
几分钟后,诊室的门被拉开,薛均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正翻着屏幕,没注意到他靠近,直到听见他那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关切的轻柔:“医生说是压力性耳鸣,要多休息。”
沈蕙抬起头,看见他已经走到她旁边。他没有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也没有过度关心的眼神,只有克制的礼貌和那种“我只是顺口说一下”的自然分寸感。他将口罩稍微下拉了一点,露出下巴的线条,唇角带了一丝极浅的笑意。
她轻轻一笑:“我猜的就是这个。”
他点头,仿佛默认了他们正在悄然建立一种共享语境——是一种基于现实经验、却又慢慢通向私人边界的理解。
“8号,沈蕙。”广播叫到她的名字。
她起身朝诊室走去,原以为他会离开,毕竟诊看完了。
可当她出来时,却在走廊尽头、靠近消防楼梯的栏杆边,又一次看到他。
他还在。手里多了一杯刚买的咖啡,热气尚未散尽;另一只手低垂着手机,像是在翻阅网页,也像只是随意地放空。阳光从走廊的窄窗照进来,打在他肩膀上,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光晕。他看上去松弛、沉静,甚至有些不真实,像是一幅偶然走进尘世的画。
沈蕙朝他走近一步,没有开口。
他抬眼望向她,那一眼里,没有意外,也没有预设的邀约,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笃定——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沈蕙会觉得有点太自信了,但是任何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似乎都不奇怪。
他轻声问:“你也没什么大事吧?”
“没事,就是昨晚演出音量太大了,休息几天就好了。”她答。
他点了点头,把那杯咖啡递过来:“早上有点冷,喝点热的。”
沈蕙迟疑了一下。那杯咖啡显然是为她买的。她没有推脱,只是接过来,手指触碰杯身时传来的温热,让她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安定感。
“谢谢。”
两人并肩靠在走廊边。楼下是救护车进出的马路,医院早高峰的人声嘈杂,像遥远的背景音,被这一方窄窄的空间隔绝开来,只剩窗外树影在光线中缓缓摇晃。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杯,咖啡的热度通过杯壁传递到掌心,带着一种奇妙的安定感。
“你上次讲座上提的问题……”他忽然开口,语气缓慢而平静,目光望向窗外斑驳的树影,“我后来查了一点资料,有个论文挺有意思。可以发你看看。”
沈蕙抬眼看他。阳光从走廊的窄窗照进来,打在他肩膀上,照出淡淡的光晕。他没笑,但眼神有一丝不动声色的温柔。那是知识的共享,也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邀请。
“好啊。”她轻声回应。“其实那天我抄了你的电子邮箱,我给你发个消息吧。”
他顿了一下,像是思索了几秒才继续道:“方便加一下其他联系方式吗?邮箱收到的信息太多了,可能回得不及时。”
她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笑,报了手机号,眼底带着一丝轻微的调侃意味:“好呀,手机号就是微信。”
他很快找到了她,递过屏幕确认。
她点了点头:“是我。”
他们就那样站在医院的楼道尽头,不算亲密,也不疏远。一杯咖啡,一个微信联系方式,一段未完的讨论。
像是某种“保持合理距离但愿意开启频道”的信号刚刚建立——无声的暗流从脚边缓缓扩散,连接着他们尚未交汇的世界。
————
下午,沈蕙回到宿舍,将书包随手放在椅子上。洗漱过后,她坐在书桌前,脑海中仍旧回放着医院走廊的那一幕。咖啡的温度,窗外的噪音,阳光落在身上的触感……每一个细节都像被慢放了一样。她拿起手机,翻出他的微信名片,备注上“薛均”。
然后,她打开电脑,点开技术论坛,准备继续处理课程项目。
却在侧边书签栏中,无意识地点进了昨晚自己参与过的那个匿名帖——GlassRoom 上有关“导师评价平台设计”的讨论串。
GlassRoom,正如其名“玻璃教室”,是一个建立在去中心化架构上的匿名评价平台。页面极简,仅以黑白灰三色构成,没有点赞、转发、关注这些常规社交结构,只有纯粹的发布区与评论浏览区。
每一条发言都附有匿名的DID和精准时间戳。评论内容被储存在 IPFS上,并通过链上签名完成时间锁和不可篡改的存证——没有平台审核员,没有后门删帖,也没有像传统互联网那样可以被轻易追踪或审查的痕迹,也没有“内容违规”之说。
沈蕙记得,自己昨天只是随手留下了几句反思:关于匿名与责任的权衡、关于权力与表达之间的裂缝,她并没有太在意有没有人回应。
但此刻,她注意到那条评论下多出了一条新的回复,时间显示是今天上午——大约是她刚从医院回来不久。
回复来自一个匿名DID,没有头像,没有网名,只是文字本身。但她第一眼读下去,便警觉地感受到某种熟悉的思维路径和论证方式,像是一种气味,一种只属于同类的逻辑手感。
那段回复写道:
“感谢深刻洞察。您提到‘影响力’与‘柔性表达’的平衡,确实是GlassRoom当前迭代中的关键议题。平台在架构设计初期即决定优先确保‘信息的不可篡改性’与‘个体发声的匿名性’,因为我们相信,只有足够真实、无法追溯的表达,才有可能承载真正重要的声音。
尤其在某高校性骚扰事件发生后,GlassRoom成为了受害者匿名发声的重要渠道。虽然我们无法逐条验证发言真伪,但系统性的声音聚合,正在构建一种‘匿名共振’——它无法被迅速封禁,也不依附于任何权.力结构。
正如您所说,这种‘可见’与‘生存’之间的关系,不靠算法推动,不靠中心化平台保驾,而靠生态本身的自我净化与成长。我们也在思考:未来是否可以引入更具温度的结构,例如建立更具伦理感的DID声誉曲线,去维护‘匿名中的信任’。”
沈蕙的目光在那段回复上停顿了片刻。她没有去深究这个匿名的开发者是谁——那种“掘地三尺找到某个人”的好奇心,从来不是她的风格。她尊重这种技术架构所带来的**保护,因为它恰恰是实现真正自由表达的前提。
沈蕙看着屏幕,神情微微一凝。她并没有试图去推测这个开发者是谁她太明白GlassRoom 这种平台的核心价值,不在于“谁”说了什么,而在于“有人终于可以说”。
但她无法忽视,字里行间透出的清醒、克制与思辨,那是一种熟悉的气质,一种和她一样始终关心“技术伦理与结构正义”的人才能写出来的语言节奏。她甚至能想象到,这个回复背后的开发者,一定和她一样,在为如何平衡理想与现实的复杂性而苦恼。
她忽然想到——这个人,是否也在那个频道中,看见了她?
没有证据,也没有必要去验证。但某种静默的共识,已经在这一问一答之间生成。
她知道,一个比教室更安静,比讲座更锋利的频道,正悄悄建立起来。这个频道,不靠语音和视频,也不靠“你在吗”这种即时性确认,而靠一篇文章、一句评论,或一个未曾署名的技术草案。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个人感觉科研/研发之类的听力受损的人还挺多的,可能因为戴耳机太久了[可怜]
第一次写小说,所以决定让他们在医院看耳朵重逢了[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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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SubChann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