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人也看傻眼了,他是不是还没睡醒啊,今天的一切跟做梦一样。
韩非莫名变弱了吧唧,恨不得地上一趟,跟狸猫一样敞肚皮,那表情看得他牙疼。
赵典程突然和客人硬气杠上了,一副自己牛逼轰轰的神情,要不是自己知道他底细,也见过他被揍得缩成一团讨好谄媚的表情,还以为他是什么大官私生子落难,吓了他一小跳。
真是的!
韩非已经不再蹲在地上,只是偶尔还是会被疼痛牵扯,皱皱眉头,看向孔玉清的目光满溢出信任和依赖。
手指微不可察地勾动了一下衣角,孔玉清睫毛低垂。
他想把韩非买回家,让府医给他上药,倘若他一直如此,就把他当家人,当哥哥看待。
孔玉清终究还是想再信任一次!
“您确定就要他了吗?不是我吓唬您,您不知道他身子骨不行,三天两头就生病,而且这病还没法根治,只能用药熬着,说不定哪天就不行了……”
这话没一句中听的,孔玉清不悦地抿了抿唇,当即打断了,“身契拿出来吧。”
牙人噎住,他属实是不想放走韩非。
韩非这把刀太好用,最开始自荐想要帮他做事时,他还不屑一顾,可当他险些打断了一个想要逃跑的奴隶的腿时,他就知道此人不简单,心狠手辣,不是池中物。
有了投名状,韩非很快就展现了他出色的能力手段,黑面罩遮着个引人注目的面容,帮他扩张市场,打压同行,管理奴隶,提高买卖量,各种脏事烂事也都干得漂漂亮亮。
那种玩弄人心,判断局势的游刃有余仿佛大家世族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他时常被这种狠辣算计惊到半夜都睡不着觉,心脏突突地跳,忍不住怀疑他的身份真的只是一个农家子吗?
不过卖身契在手里,也不怕他不听话,反咬自己一口。
可如今,落入渔网的鱼竟然要跳出去了,牙人自然不甘心,就算是提高了价格也实在是舍不得。
要不是孔母的哥哥是当地县令,就算是他反悔了,不想放韩非走了,又能如何?
“孔家自然有能力为他请一个名医诊治,可问题是值不值得,您仔细想想,满足您要求的奴隶多的是,何必为了一个病秧子大动干戈,费钱又费力,没准还要搭上人情进去,我这也是为了您着想啊,您说是不是?”
孔玉清眉心不解地蹙了一下,这牙人奇怪得很!
按理说,他不应该希望自己的奴隶卖个好价钱,怎么会贬低韩非?
韩非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牙人,他知晓他是什么心思,不过是白费心思罢了,他想走就没人拦得了,可他也着实好奇,巨额的利益付出和他之间,孔玉清究竟会怎么选?
会评估一番,觉得他不值,就此放弃他吗?
还是说……
“我们孔家不是来买奴仆的,身体不好,也自会寻名医救治,退一万步说,就算这身子只能用药吊着,我们也养得起,就不劳烦你来操没有的心了。”
银钱想赚随时可以,能遇到一个危难时刻肯为你挡伤的人,一辈子可能都遇不到一个。
舍本逐末,把真心摔在地上的蠢事孔玉清可不会干!
这人他要定了!!
孔母诧异的神色闪过,又转为了欣慰又喜出望外的笑意,瞧着再次对视,仿佛怎么瞧也瞧不够的两人,唇角勾起的弧度下不来了。
清哥儿素来把事儿藏心底,说话言简意赅,能一句话说完,就绝不多说第二句,如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想必是把人放心上了。
感情不就是你护着我,我护着你,慢慢的就你侬我侬了吗!
哎呦!今儿打进来就不顺得很,如今总算有了一件大好事啊!
这是铁了心,不会回头了,牙人目光阴鸷,狮子大开口,“一百两,给了钱,我就放人!”
孔母眉头一皱,小人嘴脸真是让人讨厌。
孔玉清面色如常,瞧他百般阻挠的架势倒也有所预料。
前世这牙人就是个见钱眼开的,瞧他对赵典程满意,就提高了成倍的价格,那时顾及着赵典程的尊严和对孔府的归属感,还是捏着鼻子忍了,掏了银钱。
这次换成是买韩非,敏感多思直接写在脸上了,他就更不会省了这笔钱。
孔玉清心甘情愿,韩非不乐意了。
他向前走几步,到了孔玉清和孔母看不到的距离,温和无害的笑容一秒收敛,给了牙人一个冷厉的眼神,“我最近听到有人在打听一个叫陈民的,要是有消息,给的价还挺高的,不知道梁哥你听没听过这么一个人啊。”
牙人原本还在别过脸冷哼,此时瞳孔紧缩,慢半拍地转过了头,语气透着明显的僵硬,“你谁说的?你知道打听那人是谁?”
从那个尸体被他掩埋开始算起已经近八年了,陈民这个名字他也八年都没有听到过了,他杀了人之后就冒用了尸体的身份,干了这行,父母双亡顶替也容易,可若是官府知道了,砍头是跑不了了。
韩非沉默不言,目光示意轮到他表诚意了。
前世无意中从他梦魇的话中得知这一消息,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专门查探过,才确认了事情原委。
但事情是这么个事情,打听却是虚无缥缈胡编乱造的了。
牙人脸色铁青,手气得在隐隐发抖,可也毫无办法,他拖着脚步,拿了卖身契,得了答案,也不肯松口倔强地要了十两银子的正常价格。
幺蛾子作了一个又一个,就算知晓他必不敢伪造卖身契,孔母付了银钱,依旧谨慎地吩咐人去官府办了手续才心安。
回府的一路上孔玉清坐在马车上,撩开帘子,恍惚地扫视着街上,一言不发,胸口被一只大手揪着闷痛着难受。
这里是他自小就待着的地方,街头巷尾他再熟悉不过,可自从赵典程考上了举人,他把生意也扩张乡里,就再也没回来过。
韩非眼神忐忑,望着他一眼又一眼,欲言又止。
也不知是不是眼睛很大很圆润饱满的缘故,刻意地反复地盯着人看,眼底的热度能把人看得头皮发麻,“行了,想说什么就说。”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做不好啊?”
他心机得没用心思深这个略带贬义的词,而是用不好来含糊了过去。
孔玉清善良心软,韩非早就一清二楚,这样的人大多待人真诚,最是排斥用阴谋诡计和人打交道。
而他不仅是暗戳戳威胁了牙人,放出去的还是假消息。
有吗?
孔玉清仔细回想了一下,会维护自家人,性格温和,会谈判,做生意的好苗子,翻来覆去也没想通他说的是哪里不好,索性不去考虑了。
“你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吗?”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韩非唇角翘起,眉眼满是愉悦,“我很期待接下来……的生活。”
他隐藏了几个字,完整的话是——我很期待接下来和你一起的生活。
不过韩非百分百确信孔玉清听不懂他的暗示和隐秘的心思。
果然,孔玉清没有丝毫察觉,一般来说,这句话后面跟着的是一个代表友好合作的牵手。
他抬起孔玉清瞧了瞧,又睨了眼韩非,心里的那一关怎么都过不去。
还是等日后吧,等他洗了澡,没了人市,没了靠近人渣的味道再说。
为了表达友善,孔玉清还是点了点头。
韩非对他冷淡平静的回复习以为常,袖子里手帕不经意掠过手臂,那股梨花香顺着袖口钻入了鼻腔,像是把人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一样,愉悦萦绕在心底,眼睛缓缓弯成了单纯无辜的弧度。
赵典程被关了起来,眼神怨毒,死死地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总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牙人拿他撒气,给了他几鞭子,骂他废物,罚他不准吃饭。
不甘和屈辱充斥了心间,孔玉清眼睛瞎,韩非就是头养不熟的狼,心狠手辣,迟早要把他们一家都吞了,他才能看清究竟谁才是好人!
孔玉清沉浸在松了一口气的舒心惬意中,压根不知道有人在背后骂他。
大哥在书院,父亲在工作,孔母宣布了韩非的养子身份,仅仅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是不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能力的,日久才能见人心。
前世赵典程待在孔家也是以养子名义,待遇虽不可与大哥和他相比,提供的也是正经培养家族嫡子的资源,买人原本是想让他和孔玉清一起经营商铺,可赵典程只想科举,用的他的名义,说是想要让他参加宴会有底气有靠山,不被人嘲笑,孔家也答应了。
从那时他就应该看出赵典程的不甘不愿。
他不愿屈居人下,不愿做一个哥儿的赘夫,不愿和他成婚。
孔家对他太好,心太善,没有丝毫防备,才给了他捅刀的机会。
重来一世,换了一人,孔玉清不打算和韩非产生特殊的情愫,也不想与他成婚。
他们或许会是半路相逢的兄弟,或许会是互相信任的合作同伴,但唯独不会是夫夫。
他也就没有理由阻止母亲将卖身契给了韩非,给他和赵典程同等待遇。
重生了,他带回了韩非,未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孔玉清打算给自己规划一条路。
小木还在生着病,没跟在他身旁,孔玉清屏退了所有小厮,独自在房内。
桌上边堆放着账本,若是往常此时房内早已是珠算声不停,而今有更重要的事,这些就都被扔在了一旁。
暮色染天,烛火透亮了纸张,孔玉清揉了揉手腕,他把此后发生的重要大事都写了下来。
打了个哈欠,他闭了闭干涩的双眼,脑子还在飞速转动,思索着有没有什么遗漏,忽而抿了抿唇。
嘴巴有点寂寞,想吃了茉莉花饼了。
东头的那家最正宗了,这个时候应当关门了。
不过,他有法子,只要一直敲,大门必然会开的。
他实验过很多年了。
孔玉清顶着个清冷至极的脸,咬咬嘴唇,心痒痒着,怎么劝不好使。
母亲不让他吃太多甜食,更不让他天黑在府外。
那怎么办呢,嘴唇跟了自己一场,总不能委屈了它吧。
一秒不到就说服了自己,孔玉清兴奋起身,就要乔装打扮一番偷溜出府,忽然脑子被劈开了,他忽然想到自己忘了一件事。
前世的今夜,东头人市附近起了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