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重生成废铁了。
灵魂被强行抽离之痛,还刻在杜青的意识里折磨她。她始终都无法相信,会为了她独设仙居的师尊,对她的宠爱只为一个目的——夺取她的身体来复活另一个人。
“让你活到十八,已是我仁慈。”
杜青听到师尊这句话后,心猛地骤缩,对师尊仅存的幻想如烟消散。
她站在暗室的灵池中,浓稠浑浊、冰冷刺骨的池水抓着她的身躯迅速攀爬,形成了束缚她的水笼。近在咫尺的师尊,眼神如寒冰,视她如死物。二人相叠的衣袖下,师尊原本温暖的手指,变得又冷又硬。随着一阵悉索声,师尊如泡影化开,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锁链,冲进她的身躯。
周身异变令杜青陷入惊恐。一阵短痛后,她感到脖颈、四肢被扭拧。然后持续不断的灵体分离之痛,拉扯着她,撕裂着她。
灵池已经干涸,露出的惨白如骨的池底开始出现符文,字如墨般涌出,密密麻麻组成一个巨大的黑色屏障。以杜青为阵心,四面八方有鬼影在念决,声低如细蚊,传入杜青耳中却是不断的尖叫。
爆鸣声中,一道疯狂笑声异常突兀。杜青寻声望去,十丈之外,发声之人竟是一向从容高贵的师尊。更令她惊悚的是,她的□□正被师尊拥入怀中。
“青儿,我的青儿。”
师尊眸中带情,语含相思,手掌轻贴“杜青”的脸颊。他低头,发丝垂落在“杜青”的肌肤上,离开时,“杜青”苍白的皮肤从嘴唇开始变得红润。
远处的杜青双眼通红酸胀。
“骗子。”她咬着牙发出苦涩的恨意。
在她进入师尊的寝殿,被带进暗室之前,师尊只唤她“青青”。
“青青莫非是为了我才想当法修?”
“青青这么贪学,不如来我这里住下。”
“青青,我明晚想见你。”
“青青……”
“青青!”
猛然间,杜青想起来还有一个人这么唤她。是带着清淡花香的一时口误。
那个人突兀推开她的肩膀,后退几步,皱着眉撇开脸,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她迅速转身,踩踏着花雨匆匆离去……
绝望的漆黑暗室里,杜青疼得累了,她合上双眸,静等魂飞魄散。
然而,阵却停了。
“混账!”
一声轰隆巨响后,杜青头一次听到了师尊的慌张。紧接着,她又听到了几道“咔嚓”声。
阵破之处,有天光射入。
杜青虚弱睁开眼,她看见了那个人。
风流卷起他的衣摆肆扬,随着他手起又落下,烈风般的法术将阵口撕得更大。外界的光顿时如瀑布倾泻涌入,刺得她眼热。灵魂凝成的泪珠,浮游于空,飞往对方。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他与她定定对视一眼后,身如惊鸿,向她而来。
“师兄——”
……
后面发生了什么,杜青就不清楚了。她不知道境界才过结天星的师兄,要如何应对越天境级别的师尊。而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以至于现在……居然变成了一块废铁。
“……你……废铁。”
杂音交织中,她听到有人这么叫她。
时间过去了多久?她这是第几次醒来?
时而睁眼,时而昏睡。杜青明明感觉到她一直被移动着,也感觉到周围变幻着,但她就是无法分辨。直到她被扔到某处,彻底陷入孤寂的黑暗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种饥饿感唤醒。腹中无物,酸水泛滥游遍全身,她仿佛不需要嘴,只要食物放在身边,就能一口气吞掉。
她惊悚地睁开眼,结果更怪异的事情出现了。世界是模糊的,物体的边缘在缓慢摇摆,一片连着一片。她不止能看到了面前,还能同时“看到”上、下以及后面。
忽然她被一种声音吸引,剧烈的呼啸在上方穿过,使那里的画面波动摇晃。风经过吹散了模糊,她好像看到了旧红的屋顶,很高,很远,柱之大,取自北方的巨木林。
随着三个长圆形的轮廓走进杜青的视角,所经之处为她展现斑斓的画面。
这里顶高地阔,上有天窗,晨光灿亮。她压着一堆破剑,在巨大的木架最上层,距地面约七尺。此架安置在一个圆形的矮台上,矮台向四面笔直延伸出同宽的道路。
四条主道又分出无数支道,纵横交错中,有数个相同大小的架子。这些架子比杜青所在的要小上许多,虽同样有四层,但里面整齐摆放着新剑。
杜青对着银光闪烁的新剑们,产生了靠近的**。
“差多少了?若被周瓒师兄发现我们还在,又要罚我们去云华殿洒扫七日。”
“莫担心,我带你俩从另一个门出去,撞不见的……行了,剑都标记了,就差这一列。”
“这不都是炼坏的剑吗?外门弟子们又不瞎。我们快走吧,他们要进来了。”
三人绕到杜青背后,一面无形屏障似水波荡漾时,他们急忙挤进去,推搡间其中一个人叫道:“遭了!忘记让地面降下去了,我要回去——”
声音戛然而止,三人彻底消失。
杜青细嚼着他们的话。云华殿在掌门府内,因供奉的神器散发异臭,沾上后得数月才消散,故弟子们不愿去,久而久之便成了受罚之地。他们又提到了标记剑……看来她还在玄清派,而此处是剑峰的武器阁。今天是外门弟子们为三年一次的入门大试,进来领剑的日子。
随着“吱——”声响起,武器阁大门朝内推开。地上扬起尘,随风扑进。
“你们跟我进来吧。”腰间挂着黄玉牌的弟子在前方带路,步履轻盈,两三步飞行数十尺,悬停在空中。他身后数百名灰色服的外门弟子则止步不前。
“司务监的这位师兄,这里的地面不该是平的吗?怎么中间变高了?”一位外门弟子望着前方足有两人高的落差,惊讶出声,“没有台阶,我等亦未学过飞行,该如何上去?”
黄玉牌弟子站在空中,手指着下方,眼珠却向上瞟,露出大半的白色道:“这点高度也上不来,你现在就收拾东西下山吧。”
外门弟子们闻言不再踌躇,纷纷上前,等到边缘了才发现,两个平台中间竟然裂开了条八尺宽的无底深渊。一阵冷风自下而上,吹得人头晕眼花,有人双膝打颤,向后退去。
“半炷香内过不来,将丧失入门大试的资格。”
黄玉牌弟子语毕,众人再次上前。有胆子大的人准备起跳,然而双脚打滑,即将要掉下去。
众人失色惊呼,忽然一道劲风把他拉了回来。
“大家先等一等。”好听的男声瞬间安抚众人,但当众人看清说话的、同时也是救了人的男人是谁后,脸上不再露出喜悦。
姜启元不在意,他抬头对着黄玉牌弟子道:“劳烦师兄关一下机关。”
黄玉牌弟子没动。
姜启元补充道:“在一号架子旁边。”
憋红着脸的黄玉牌弟子照做了。
随着细小咔咔声响起,地面开始发生变化。前面的高台终于下来了,众人欢喜小跑,冲进剑架里忘我寻宝。
姜启元落在最后,准备过去时发现身后有人。
黄玉牌弟子飞了下来,他恶狠狠地盯着姜启元道:“我会不知道机关没关吗?需要你显摆?”
姜启元不卑不亢,缓缓开口:“我只是担心在师兄关闭机关前,若弃考的人数太多,会给师兄招致麻烦。”
黄玉牌弟子顿时语塞。
玄清派下司务监的弟子,皆穿素月白衣,戴帷帽,腰间挂着象征等级的黄玉牌。司务监人少事多,所以周瓒的黄玉牌虽是下等,本人也毫无经验,却能参与入门大试的事务,独自负责带外门弟子们领剑。
司务监行事不讲究,追究却严,周瓒确实无法反驳姜启元的话。恰巧此时有人询问如何选剑,周瓒意味深长地看了姜启元一眼后,飞去众人中。
“怎么选剑?来武器阁能领到什么剑,全凭你们的运气。觉得是你的剑,你就拿走。”
周瓒的声音响在上空,他的眼睛却在看向姜启元。
姜启元不认识周瓒,面对周瓒露骨的敌意,他有了不妙的预感。
这群弟子离杜青尚有一段距离,但她新获得的视力,却因他们的到来出现了反噬。这群乌泱泱的形状乱在一起,行走轨迹带来的景色,如雨点闪现即逝。雨多成瀑,四面八方的画面全塞进她的脑中,令她眩晕。
有人在说话,有人在拿剑。杜青听到了人语,也听到了剑们被触碰、被敲击,还有被试用时发出的奇异之音。
这些纷杂声音中,有一道独特又熟悉的旋律,牵动着她的身躯摇摇欲坠。当声源仿佛就在她耳畔时,她承受不住,“哐铛”落地。
一只手按在她的身上。杂音瞬间消失,模糊的边缘也同时消散。如初日拉开了新蓝,她的世界终于不乱,物是物,人是人,一张熟悉的脸跳进她的视线。
是他。
师兄姜启元。
但不是破阵救她的姜启元。
记忆里,他的青云纹弟子服,现在退了青色,也飞了云纹。锦衣变成粗麻,又旧又磨身。他的长发变短,银簪消失,修长的手指上,没了法器却多出了茧。
周围人群骚动,待脚步声停下后,他们站成半个圈,围住了中间的两人一废铁。
“且慢。”
姜启元站直身体,眼神询问发声的周瓒。后者凭空取物,一幅长卷轴哗啦啦在空中打开。周瓒在姜启元的名字后,亲手打了一个勾。旁边还有不少被打勾的名字,但这些勾是在弟子们选完剑后,自动浮现的。
“师兄,我还未选好剑。”姜启元压下不悦道。
“但她选了你。”周瓒手一挥,杜青被风推到姜启元怀中,“你可收好了。别的剑见你不动,她见你就掉下来,这等剑修缘分,是别人想要都要不来的。”
周围数双好奇的眼睛混杂着同情与厌恶,紧紧盯着姜启元。
沉默在发酵。
握紧废铁剑的手慢慢收紧。
“不要就出去。”周瓒戏虐的目光扫视着姜启元,“三年后你再来,不过——”
“你还有下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