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达率先向花厅外走去,阿离神色平静地跟上。乔子维和杨天冬下意识地也迈出一步,却被三公子身旁侍立的护卫抬手拦下。
“舍妹虽然大婚在即,但毕竟尚未出阁。二位是外男,就不便一同前去了吧。”
“三公子,”杨天冬立刻上前一步,“郡主玉体违和,在下虽不才,或可从医理角度,为阿离姑娘添一份助力。”
萧明达脚步一顿,略一沉吟,随后点了点头:“杨兄医者仁心,思虑周全,便一同来吧。至于子维兄……”
“他就不用去了吧。”已走到门口的阿离忽然转过身,对萧明达说道:“人多碍事,左右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乔子维先是一愣,随即精准地接收到了阿离话里那层不同寻常的意味。她越是不让他去,他越觉得不对劲。
“驱魔之事我帮不上忙,但其他的事缺了我还真不行。”乔子维转而冲着萧明达说道:“三公子有所不知。阿离姑娘她本事是大,可实在不拘小节得很呐。几次都差点把人家的房梁给点着了,有一次还直接把屋顶给炸漏了光了。”
他说得绘声绘色,阿离听得眉头直跳,但也没反驳,毕竟他说的也是实话。
“再说了,您看她这性子,也不是个会安安分分伺候人的。郡主金枝玉叶,万一怠慢了可不好。有我在旁边打个下手跑个腿,总能帮衬着。我这人别的不行,就是有眼力见儿,懂规矩!”
萧明达看看乔子维,又看看阿离,最终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行了,既然都要去,那就跟紧些,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
阿离没好气地白了跟上来的乔子维一眼,见对方又是一副插科打诨的笑模样,话都懒得跟他说了。
一行人穿过数重垂花门,越往深处走,院中的装饰愈见繁华。终于来到一处院落,但见飞檐斗拱,琉璃瓦在月色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院中奇石罗列,异草芬芳,连空气都仿佛比别处更馥郁几分。想来这便是福宁郡主的香闺所在了。
然而,阿离能感觉到,与这极致奢华格格不入的,是从屋内隐隐透出的一股衰败之气。
“三公子说令妹只是身体不适,看来不止如此吧。”
不等萧明达回答,阿离便直接推门而入。室内熏香浓重,却压不住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与腐朽气息。再往里走些,就能看到福宁郡主正静静躺在床榻上,面色灰败,唇无血色。而她身上那件大红婚服,在烛光下隐隐流动着诡异的光泽。
阿离瞳孔微缩。正是那日在成衣店见过的血蚕丝。此刻,丝线上依附的无数蚕魂所化的魔力,如同拥有生命的血色藤蔓,正从嫁衣上悄然蔓延,丝丝缕缕地扎进郡主的皮肉之中,贪婪地汲取着她的精血生机。
床榻边上站着一个穿着体面的小姑娘,想来是福宁郡主的贴身丫鬟了。
她一开始看见有陌生人闯入,还十分紧张。后面看到跟上来的萧明达,又忙着行礼,却被阿离一把抓住胳膊掀开了袖子。
果然,手臂上有着细细密密的红纹,和先前杨天冬胳膊上的差不多。
“你是郡主的贴身丫鬟?”阿离问她。小丫鬟看向萧明达,见他点了点头,才怯生生地答了句是。
“可是奇怪得很呐。”阿离盯着她:“你这么贴身伺候她,症状却这么轻,你又没仙根的……啊,你是后来的吧?”
小丫鬟城府不深,听到这句显得有些慌张,急忙看向萧明达。
萧明达面色未动,说道:“你先出去吧。”
小丫鬟如蒙大赦,提着裙摆就要往外跑。
“等等。”阿离并未放手,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扯了回来,“往常我可没这么好心的,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说罢,小丫鬟的胳膊上燃起了火苗,她正想尖叫,但忽然发觉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或者说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也就渐渐冷静下来了。
萧明达倒是吓了一跳。他是看过宫中李天师施法的,准备工作那叫一个多,又是念咒又是画符的。这人就算不是江湖骗子,怎么施法前也没个动静?而且还要烧活人?
他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乔子维和杨天冬,二人均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好了。”
恍惚间,火苗已经消失了,小丫鬟胳膊上的红纹也不见了。她不知所措地跟阿离道了声谢,然后小跑着出了房间,还不忘轻轻合上房门。
“阿离姑娘方才做了什么?”萧明达问道。
“比起好奇我的法术,三公子难道不应该先向我解释一下令妹的事吗?”阿离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萧明达,“三公子为了维护妹妹的名声,对外只说是身体不适精神不济。这没什么,但现在对我也要撒谎的话,那就不是真心想要救郡主一命了。”
萧明达被阿离质问,脸色变了几变。他看了一眼床上气若游丝的妹妹,长叹一声:“阿离姑娘慧眼,事已至此,我也不再相瞒了。”
萧明达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沙哑,“福宁她……确实并非简单的不适。或许真像姑娘先前所说,被邪祟恶鬼缠上了。从好几日前开始,她便夜夜梦魇,说梦见被人强行喂食桑叶,又被投入滚水蒸煮……精神一日差过一日。嫁衣自从改好送来后便一直收好,等着大婚的时候再穿就行,可前几夜,她……她不知怎的自己穿上了那嫁衣,就……就再也脱不下来了,变成了如今这样。”
阿离点点头,她知道就是那血蚕丝搞的鬼,但她没有说。
“她身边的丫鬟恐怕是换过了的吧。”
“是。”萧明达脸色难看,“原有一个她一直贴身带着的丫鬟,症状和她一样,今日没了,这才换的另一个。”
难怪那个小丫头这么害怕,原是知道自己是来送死的。
“为何不早请人来看?或者禀明宫中?”杨天冬忍不住问道。
“请了!”萧明达语气激动起来,“怎会没请?太医署来了几波,就连令伯祖父也来过。都说是待嫁女子心绪不宁,开了安神汤药,却毫无起色。至于李天师……”
他攥紧了拳头:“若要请他来,必会惊动圣上。福宁即将嫁入相府,若在此时传出她被邪物缠身,莫说婚事恐生变故,我们康王府的脸面往哪儿搁?皇家的颜面又往哪儿搁?婚事告吹是一回事,搞不好我们王府就会变成满天下茶余饭后的闲谈笑柄!”
乔子维在一旁听得暗暗咂舌。福宁郡主虽也是个喜欢倚仗父兄横行霸道的混账,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被家里宠坏的小姑娘。而平日里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和妹妹,仅仅是为了“面子”二字,就差点被她敬爱的父兄舍弃了。
阿离显然没认真听,她在一旁活动着筋骨,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那如今我们知道了内情,三公子该不会要灭口吧?”
萧明达被阿离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噎得一怔,随后温和地说道:“阿离姑娘说笑了。若姑娘真能救得了舍妹,那就是我们康王府的恩人,我们结草衔环还来不及,又怎会恩将仇报呢。”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况且,我与子维兄和天冬皆是故交,杨太医令更是德高望重。至于阿离姑娘你……神通广大,本王还要仰仗你祛除邪祟,保我康王府安宁。只要福宁能安然无恙,今日之事,出了这个门,往后大家都不再提便是。”
话里话外都是人救活了怎样怎样的,那若要是救不活呢?乔子维暗想。
阿离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机锋,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最好如此。不然,我临死前拉个王府公子垫背,想想也不算太亏。”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萧明达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乔子维在一旁听得后背发凉,赶紧打圆场:“三公子仁厚,我等自然省得。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郡主的安危,阿离姑娘,你看……这邪物,该如何处置?”
“郡主身上的魔物,乃是万千春蚕冤魂所化。大概是郡主的婚服太过名贵,他们才会找上来的。”阿离朝床榻走去,一边走一边掰着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东西靠吸食精血怨气壮大,现在已经和郡主半共生状态,蛮力剥离,郡主立马就得香消玉殒。”
“那怎么办?”三人齐刷刷问道。
怎么办呢?
她本想着直接烧掉婚服,所以未带长香。桃木剑虽然可以变幻而来,可如今郡主把血蚕丝穿在身上已有数日,精血早就把它喂饱了,真要打起来,阵仗可不小。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三个累赘。
最好还是别打了吧,用火烧最稳妥,能在不惊动魔物的情况下将其拔除。此刻虽已入夜,但未到子时阴气最盛之时,或可一试。只是少不得郡主要受些罪了。
她仔细观察着那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血蚕丝,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光,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感知其核心所在。然而,她的灵力刚一触及,嫁衣上的血色纹路骤然亮起,郡主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更多的丝线如同被激怒的毒蛇,从嫁衣上昂起,“看”向了阿离。
“你们都站远点,我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