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很软,没有了之前的冷峻疏离,反倒像蒙了一层雾。
是我的错觉吗,他的眸中甚至有一丝……诚恳,像带着恳求一般,甚至是脆弱的,好像流露着被我看到不堪一面的无措。
那感觉很奇妙,像他原本戴着一副精致的、无懈可击的面具,此刻面具突然滑落,露出底下带着泪痕的真实脸庞。
那份反常的脆弱,冲散了他惯有的距离感,让他整个人透出种奇异的“纯净感”——不是未经世事的澄澈,而是卸下所有伪装后,那份狼狈又坦诚的真切——
像被雨水打湿的白衬衫,虽沾了泥点,却更显底色的干净。
这反常的脆弱感让我心里猛地一软,我几乎一下就忽略了前座那个令人惊恐的冲击画面,和此时还在传来的,令人心惧的呜呜哀声。
我的心奇异地渐渐平复下来,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我明白了。”
他轻轻点头,唇边漾开一抹淡笑,从车载保温柜取出个杯子,“喝点姜茶吧,暖暖身子。”
我接过杯子,掌心瞬间被暖意包裹,驱散了指尖的冰凉,低声说了句“谢谢”。
我小口啜饮着,辛辣中带着淡淡的甜意,一股暖流从喉咙蔓延至全身。
我垂着眼,看着杯里随着车身轻微晃动的姜茶,心里软软的。
车厢内陷入一种微妙的静默,只有车外暴雨的喧嚣,和被绑者压抑的呜咽声。车子平稳而迅速地驶向医院。
到达医院,我搭上车门把手,却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他,小声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闻言,眸光闪了闪,眼底漾着层浅浅的亮:“我相信你。”
我抿了抿唇,转身推开门进了医院,无暇顾及车门关上时他的眼神变化。
护士告知,下午老东西又在病房门徘徊了半天,母亲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后续手术费的金额高昂,一时情绪激动,导致血压暂时升高。不过经过用药已经稳定下来,并无大碍。
医生叮嘱我多注意安抚病人情绪,尽量避免类似情况。
安顿好母亲,看着她平稳睡去,我才真正松了口气。
坐在病床旁,窗外雨声渐歇,我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车厢——那双复杂而动人的眼睛,和那句低沉而清晰的“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这四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轻柔的涟漪 。
……可是,我们不过是偶然遇见,以后应该也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吧。那样身份不凡的人,怎么会把这偶然的相逢记在心上。转身之后,应该是拂过就忘了吧。
……
这天下班,我像往常一样走到楼下,正犹豫着是打车,还是省钱坐公交。
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却像奔着我来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到我面前,稳稳停住。流线型的车身在夕阳下泛着暗哑的光泽,矜贵不凡。
我疑惑地顿住脚步。车窗无声降下,露出一张年轻女性的面孔。她穿着利落的职业装,气质温婉干练,目光非常和善。
我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可她却好像认识我一样,对我非常热情地笑。
我正要开口询问,她已经率先出声,嗓音柔和:“林小姐您好,我是萧先生的秘书,我叫梁音。萧先生让我来接您。”
“萧先生?”我下意识重复,心里像被轻轻挠了一下,可转念便是错愕,语气带了点茫然:“您说的是……我偶然见过两面的,呃,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萧先生吗?”
梁音轻轻笑了,语气肯定:“是的,就是与您有过两面之缘的萧先生。他叫萧凌。”
哦,我点点头。萧凌,原来他叫萧凌。
梁音笑容不变,语气柔和:“具体事宜萧先生会亲自跟您谈,请您先上车吧。”
……他找我会有什么事呢。而且……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顾虑说出了口:“梁秘书,不好意思,我可能比较多心。我怎么确认您真的是萧先生派来的呢?”
梁音理解地点点头,丝毫没有被质疑的不悦:“没关系的林小姐,您这也是该有的警惕。”她微微倾身,压低了点声音,“萧先生说,感谢您在暴雨那天帮了他的忙,他一直记在心里。”
……帮忙?
她说的是,我没有把那个秘密透露出去吗?
至少这是个没别人知道的信息,我的顾虑打消了。我点了点头,眼底悄悄亮了亮,心里的一丝惊喜像小气泡轻轻炸开:原来他还记得我呢。
拉开车门时,看着这辆气度不凡的座驾,我又冒出来一种不真实感,试探着问:“梁秘书,请问,我能知道萧凌先生具体的身份吗?”
梁音轻轻笑了,报出一个名字:“他的父亲是江镇宇。现在,您应该知道了吧。”
“江镇宇……”我喃喃重复这个名字,只觉得耳熟。
梁音适时补充:“就是您想的那个江镇宇,江氏集团的董事长。”
“江氏集团?!”我震撼着,不由自主重复了一遍。
梁音点点头,再次肯定:“是的,您想的没错。”
就是那个版图横跨山海、触手遍及寰宇,举手投足间搅动风云,声名显赫的商业帝国?!
江氏本是传承百年的家族,只是在江镇宇幼年时便家道中落,往日荣光早已黯淡。江镇宇的起家故事笼罩着浓厚的传奇色彩,他揣着全部身家,凭借不择手段、押上一切的魄力站稳脚跟,不仅将家业复兴,更是一路向上,构筑起今日这座金光熠熠的商业帝国。
而如今帝国已成,过往那些见不得光的纷争与硝烟,早已被金箔般的体面层层包裹,深埋了起来。
我整个人惊愕在原地。
“萧先生是江氏集团的CEO。”梁音的声音再次传来。
……
果然是大有来头。
难怪他举止间就带着与生俱来的不凡,身边的一切事物也都是极致的精致豪华。
我点点头,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坐进了车里。
他还记得我……甚至,我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车内空间极为宽敞,真皮座椅柔软得能将人包裹。车顶的星空灯隐在暗处,只透出极淡的光,木纹面板泛着温润却冷冽的光泽。极致的奢华,却莫名透着一种森严的秩序感,让人不自觉收敛声息。
我靠在椅背上,心里盘旋着很多疑问。
梁音看着专业得体,言谈举止透着股让人安心的亲切感,刚才也对我笑得那么热情,我忍不住想从她这里多了解些情况。
我刚要开口,却从后视镜里瞥见她的面容。
她唇角早已没了方才的笑意,绷成一条平直的线。面容沉重,眼神沉凝,像是在思索什么,握方向盘的手指也收得很紧,整个人透着股说不出的严肃。
“梁秘书?”我轻声唤道。
“嗯?”她像是瞬间收起了思索,表情恢复成秘书脸上最常见的那种笑容,职业而热情,“怎么了林小姐?”
“我能冒昧问一下……”我斟酌着开口,“萧先生为什么和他父亲不同姓呢?”这是我最好奇的问题之一。
梁音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斟酌用词。
短暂的沉默后,她才开口,语气平缓:“萧先生是外室所生,随亲生母亲姓。后来才被接回江家一并抚养。”
原来是这样……我点了点头。
看来她不太想说,也许,这本身就不是一个方便多聊的话题。
我想着要不就此打住吧,却注意到她通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
随后她主动问道:“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有些意外,“我觉得……您不一定想回答。”
她却说:“没关系,您问吧,我都可以告诉您。”
虽然这让我有些疑惑,我还是感谢地点点头。
“萧先生,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问。
梁音握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极快、想要遮掩却还是流露出的情绪。
我不由地问道:“你好像有些怕他?”
她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却像是掩饰:“毕竟是上级嘛,总会有些敬畏的。”
……
可我对自己的上级,也不是这种仿佛触及本能的惧怕。
想起暴雨天车厢里那一幕……也的确,畏惧他是应该的。
对于刚才的问题,梁音不答反问:“您和萧先生也接触过,您觉得呢?”
我想了想,先说了些浅层的感受:“他很优雅,很斯文,也很温柔。”然后斟酌着说,“但有时候觉得他……气场很强,是个非常复杂的人。”
梁音听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在江家的环境里,生存本就不是简单的事。萧先生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拂动她耳后的碎发。她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补充的话轻得像叹息:“萧先生,心思非常细……”
她的话戛然而止,而后迅速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方的路况上。
车子最终停在江氏集团总部大厦前。仰头望去,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建筑在夕阳下反射着冷峻的光芒,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站在楼下,心中感慨万千:我这样一个为生计奔波的小人物,竟然会与这个庞大帝国的核心人物产生交集。
梁音为我引路:“林小姐,请这边走,萧先生在办公室等您。”
独立电梯无声且迅疾,直达八十六层。叮咚一声轻响,梯门开启,我抬眼望去——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云层仿佛触手可及,而地面的车水马龙缩成了点点光斑,隔着厚厚的玻璃,竟像有层朦胧的雾,远得不像真实的凡间尘世。
办公室内部是极简的黑白灰色调,线条利落冷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却森冷的压迫感。
光滑如镜的深色地面上,泛着幽蓝的、流动的光影。
这些光来自……一个非常引人注目、占据整面墙的落地鱼缸。
缸内水体幽蓝,几条形态凶猛、呲着尖利牙齿的大型热带鱼正在巡游,鳞片反射出冷冽的光,在室内投下诡谲的影子。
我被那庞大的体型和狰狞的面目吓了一跳,窜起一丝本能的惧意。但那幽暗神秘的水景又像有种魔力,吸引着我的目光。最终好奇战胜了惧怕,我朝鱼缸走近两步。
大鱼有着鳄鱼般的长嘴和密布的尖牙,眼神凶悍。我的视线不自觉跟随它游动的轨迹,然后隐约注意到,鱼缸底部的水草间,似乎沉淀着一点暗红色痕迹……
我正要凑近仔细辨认——
一道目光扫了过来——“喝什么?”
耳畔响起一个说不上熟悉,但一听就能认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