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黄的光线切割过车门,将林深的身影吞噬进一片模糊的阴影里,他仿佛被钉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宴会厅的喧嚣被玻璃门隔绝,只剩下隐约飘来的音乐与笑语,许润皿陪着那位贵妇站在路边,心不在焉。
贵妇的夫家与许家是旧交,今晚仗着几分姿色一直缠着他,言语间满是攀附的企图,他耐着性子敷衍,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街景,却在触及那辆黑色轿车时,骤然定格。
车旁倚着一道身影,黑色制服衬出利落的肩线,姿态却透着一股不合身份的散漫。
那人微垂着头,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眼,眼尾还陷在暗处,看不真切。可那股气质却如未出鞘的刀,无声的弥漫开,冷冽而危险。
但真正让许润皿心跳漏拍的,是那熟悉到令人窒息的身形,他无意识地松开了虚扶贵妇的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太像了,像到有点心惊。
七年前,他亲手安排“处理”掉的人,那个早该烂在无名暗巷的弟弟,许若皿,怎么可能还站在这里?
许润皿的眼神彻底沉了下来,唇边却勾起一抹极淡的混合着恶意的笑。
他转头,对仍在絮叨的李贵妇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滚。”
李贵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羞愤交加,却不敢反驳,只得提着裙摆匆匆离去,背影狼狈。
许润皿的目光始终锁在林深身上。
夜风拂动他的衣角,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紧紧盯着林深低垂的头,嘴角的笑意加深。
他甚至有空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指尖优雅地转动扣子,动作间尽是从容与掌控。
随后,他迈开脚步,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节奏,不疾不徐地逼近。
“嗒…嗒…嗒…”
脚步声清晰地凿进林深的耳膜,他臂弯里顾宸渊的外套被他无意识抓紧,昂贵的布料在他的指间起皱变形,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喧闹声悄然退去,世界这方寸之地只剩下那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许润皿走得更慢了,每迈一步都刻意放缓节奏,像是在享受猎物最后的挣扎,越靠近,那熟悉的感觉就越发强烈,灯光斜斜照下,清晰地勾勒出林深低垂时眉骨的柔和弧度,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影子,分毫不差。
他心里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了,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有眼底的恶意在无声蔓延。
他甚至在心里反复确认:是许若皿,竟然真的是许若皿,那个他以为早已烂在臭水沟里的弟弟,不仅活着,还成了别人的保镖?这比他预想的任何结局都更有趣。
脚步最终停在一步之外。
许润皿没有急于开口,也懒得虚伪客套,只是微微俯身,用一种刻意压低的伪装着关切的语调,轻轻唤道:
“小若,变化真大,哥哥都快认不出你了。”
“小若”这两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带着七年前哄骗许若皿时的腔调,却已撕去所有伪装,只剩**裸的恶意。
话音落下时,他甚至故意又凑近了几分,目光如利刃一般,试图穿透口罩,审视这张久别重逢的脸,期待着看到对方惊慌失措的表情。
林深臂弯一松,外套的一角滑落在地,沾上尘土。
口罩下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窒息感扑面而来。
这个名字,连同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被他深埋了七年,此刻却被许润皿如此轻易地挖了出来,摊在光下,无处可藏。
许润皿满意地看着他细微的反应,低哑的笑声从喉间滚出,带着玩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见到哥哥,还戴口罩?生分了。”他拖长了语调,那双丹凤眼微微弯起,眼尾带着几分媚意,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话音未落,修长的手指已然抬起,精准地勾住了口罩边缘的挂绳,他动作缓慢,带着奇异的温柔,如同对待易碎品,实则力道沉稳,断绝了任何躲避的可能。
林深下意识向后靠,冰冷的车门金属贴着后背,却带不来丝毫安全感。
口罩被轻轻扯下,带着林深呼吸的余温,落在许润皿的指尖。
夜风吹过,林深脸颊上两道狰狞的疤痕,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路灯下,它们顺着颧骨蜿蜒而下,颜色深黯,在暖黄的光线下更显扭曲刺目,生生破坏了原本精致的半张脸。
许润皿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底的玩味被冰冷的审视取代,他眯起眼,目光死死钉在那两道疤痕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
“谁干的?”
林深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浅影,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嘲讽。他积聚起全身力气,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撞进许润皿的眼底。
许润皿这才看清他的眼睛,比七年前更加漂亮,浅褐色的瞳仁像浸水的琥珀,此刻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仿佛在观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没等许润皿再次发作,林深先开了口,语气轻飘,甚至带着一丝恍如昨日的天真,却字字如冰锥:
“我啊。”
许润皿脸上伪装的平静彻底碎裂,戾气暴涨,他猛地伸手紧扣住林深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随即狠狠将他推向旁边的墙角!
“砰!”
林深的额角重重撞上墙角装饰用的锋利玻璃摆件,一阵尖锐的疼痛瞬间窜上来,鲜血几乎是立刻就涌了出来,顺着额角往下淌,很快就染红了鬓角的碎发。
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后背抵着冰冷的墙面,身体还因为推力微微晃了晃,眼神依旧直直地盯着许润皿,没有半分瑟缩,仿佛受伤流血的不是自己。
许润皿无视他额上汩汩流下的鲜血,丹凤眼里满是狠戾,像要将他生吞活剥。
直到那鲜红的血痕蜿蜒过眉眼,与脸颊上那两道旧疤交错重叠,红得触目惊心,他才恍若回过神,语气倏地变得诡异而怜惜: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小若。”
这话刚落,没等林深反应,他的右手猛地抬起来,指甲狠狠抠进林深额角的伤口里。
他常年养尊处优,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可此刻却用尽狠劲,指尖反而深深陷进新鲜翻开的伤口里,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
疼意成倍翻涌,像无数根针在扎着额角的皮肉。
可林深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冷漠地回视着施暴者,不闪不避,连呼吸都未曾紊乱。
许润皿抠了会儿,似乎觉得没趣,才慢慢收回右手,指尖还沾着黏腻的鲜血,他却毫不在意,反而抬起左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林深的嘴唇,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缱绻,声音低哑,裹挟着过往的毒液:
“小若,你以前,不是最怕疼了吗?小时候摔破膝盖都要哭半天,现在怎么,连疼都不怕了?”
林深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的冷意更甚。
他的左手已经悄然摸出了贴身携带的折叠刀,在指间灵活地把玩着,冰冷的金属反射着路灯的光。
同时,他的右手猛地抓住了许润皿的手腕。
“你真可怜,”他声音冷得像冰,“以为我会跟你一样吗?”
许润皿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林深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剖开对方最肮脏的伤疤:“被自己的继父侵犯,你应该也很痛苦吧?所以要把同样的痛苦,变本加厉地报复在他儿子身上?”
许润皿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狂怒,但随即,一种扭曲的笑容缓缓绽开:“当然,”他低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癫狂的认同,“我不是成功了吗?”
他笑了一会儿,忽然又凑近,压低的嗓音里充满恶意的试探,
“说起来,顾宸渊……他居然私下向我打听你。可笑的是,他看起来,好像完全不记得你了?”他紧盯着林深的眼睛,“你连他都失去了,还拿什么跟我斗?”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门被推开。
刚结束应酬的顾宸渊握着手机快步走出,目光扫过门外,他的脚步瞬间停滞,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覆上一层凛冽的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