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城·双岭篇 第2章 第一章 E区风暴（1）

—— 破晓纪年559年 ——

—— 两天后·南岭 南府市（首都）方舟区——

“阿湫，下课之后不要乱跑，我来接你。”

下课铃刚响，湫生背起书包往教室外走去。

手机屏幕却在此时猛地一亮，她低头看了一眼后却突然瞳孔一缩，转身就扑向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哐当一声，吐司面包刚掉出货口就被她攥在手里，人影已经旋风般卷向校门。

因为给她发消息的不是别人，而是如今南岭总理的女儿：洛静晚。

校门口，一辆通体纯白的悬浮车静静蛰伏，车体流转着冷冽的金属寒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路过的行人无不侧目，目光如钩子般抓向那深邃的单向车窗，妄想窥见车内一丝端倪。

可惜，任凭他们如何瞪眼，映入眼帘的，只有单向窗一片吞噬所有光线的、深不见底的黑。

车内文静的少女端坐在后座上，淡蓝的长发似水一般柔和地梳作两条长辫垂至胸前。

她轻轻侧头看向校门口，她的目光温和但是又似乎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直到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内，她的眼底才泛起了波澜。

女孩的身旁还飘着一只小型的智能AI，AI呈一个球体，通体洁白而泛着淡淡的金属波纹，黑色的显示屏勾勒出了它椭圆形的脸，只是头顶上一朵酷似兔耳的粉色蝴蝶结非常有辨识度，显示屏上白色的豆豆眼还不时眨几下。

她在人群中可以说是格外显眼的存在，金色的头发盘在脑后，碧蓝的瞳眸好像今天的蓝天，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只是鼓起的腮帮子暴露了她方才的狼吞虎咽。

女孩急匆匆的在车旁停下脚步，正准备去确认一下车牌号码，可是她的头刚往车尾探去时车门就徐徐打开了。

洛静晚好像时一颗明珠，端庄的坐在后座，与湫生方才略有些狼狈的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霎时间湫生的目光就被洛静晚吸引住了。

这就是南岭的倾城美人。

在看见车内的洛静晚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后，湫生就一跃而上，AI不紧不慢地飘到了洛静晚的身边，洛静晚则伸手摸了摸AI冰凉凉的金属外壳：“，好久不见啊。”

的豆豆眼猛地眨了两下，刚想往洛静晚的脖子靠去，就被湫生一把抓住抱到怀里，她小声叱道：“不许对洛小姐不敬！”

洛静晚莞尔一笑，她稍微调整了坐姿，小声命令道：“方舟，回综合行政楼。”

自动定航使车辆很稳定，再加上完美的隔音，导致车内只听得见电车工作的声音和因为被湫生锁在怀里而发出不满的电音。

“阿湫，这次是兄长叫的你。”洛静晚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景色，开门见山地先打破了平静。

洛静晚口中的“兄长”便是现在南岭的代理总理，她的哥哥——洛枫。

而他同时也是湫生的老师。

自从总理生了一场病后便一直不可以亲政，但是距离重新选举的时间还有很远，所以他只可以让自己的次子洛枫来作为临时总理，替他管理行政。

“老师？！”湫生瞬间坐直了背，其实洛枫因为常常忙于国政，很少会亲自教导她，更何况湫生的年龄不大，也借此机会挣脱了出来，撞到了车顶发出轻微“砰”的一声，“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车辆逐渐展开机翼而离地面越来越远，有轻微的超重感笼罩了湫生。

洛静晚平静地说：“只是北岭的一些小事情，兄长觉得你如果以后要从政的话，可以尝试先从知道一些时事开始。”

“我一直都有关注新闻的……”湫生小声嘟囔着，车辆上浮的很快，如今从窗中看，已经算得上俯视了。

洛静晚轻笑道：“有些东西新闻可以播，有些东西新闻播不了，更何况‘亲身下河知深浅’，决策者们讨论的思路永远是我们该学习的东西。”

湫生茫然地点点头，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决策者们’？！”

洛静晚颔首：“很敏锐，是‘决策者们’。”

这种需要“决策者们”在场的会议往往涉及南岭敏感的政治话题，而湫生不过只是个学生…她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你害怕了吗？”洛静晚的声音平静，但是似乎她心中知道湫生的答案。

湫生眼眸低垂，而后轻声回答道：“嗯，有一点…但我不会怯场的，洛小姐。”

“嗯，勇敢的女孩。”洛静晚点头，她转头看向窗外。

南岭的楼房多得似乎没有边境，错综的空路也是忙碌车辆的身影，时不时会有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车辆，阳光反射在玻璃窗有些晃眼，像是演唱会上的探照灯。

而她们正在向市中心那栋最高的楼房驶去。

不一会，车辆绕栋大楼盘旋而上，虽然控制了速度，但是盘旋本身带来的离心力依旧让湫生有些头晕。

最后她们降落在了顶楼的停车场，从这里俯视南府市总还是觉得心慌，好在并不是露天的停车场，不然湫生总觉得只要有一阵风就可以把自己卷下高楼。

“第一次走这条路吧，”洛静晚下车之后锁了门，摸了摸湫生的脑袋，“抱歉啊阿湫，会议室走这条路更近一点，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谢谢洛小姐的关心…”湫生按压着太阳穴，她向来有一点恐高，“我还好。”

“那我们走吧，”洛静晚说着牵起湫生的手，然后按下了电梯的按钮，“兄长还给我们留了位置，正等着呢。”

“噢噢，好的。”

湫生跟着洛静晚走进电梯，这栋综合楼足足有上百层，而升降梯有一面又恰好是透明的，导致整个南府市的方舟区在此刻尽收眼底！

正午的太阳悬在头顶，湫生在感叹南府市壮观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一阵头晕目眩——太高了！

……

湫生硬是缓了好一会才走进会议室。

其实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哥哥，湫生并没有这个机会走进会议室。

然而，湫生这位“哥哥”名为宁安，但是与她并无半分血缘。

他是南岭城手握重权的司令官之一，当年在南岭外的一场战争中，是他亲手将濒死的湫生从尸山血海里捞出，自那刻起，他将湫生视若血脉相连的至亲，是比亲妹妹更需他至死守护的存在。

当然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了，那个时候宁安还是无名小卒，而湫生连入学资格都没有。

会议室的门打开时，湫生正小心翼翼地跟在洛静晚的身后，她垂着眼眸没敢面对这个分外严肃的气氛，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大人物在用同一个房间里，怯场一时是人之常情。

洛静晚只是微笑着向在场的高官们点头致敬，然后拉着湫生入座旁听席。

“既然人齐了，那么这场针对北岭第50届中央二级领导人选举结果的分析会议就可以开始了。”

说话的人正是洛枫，湫生的老师、洛静晚的哥哥。

眉眼之间不难看出兄妹两人的相像，只是如果说洛静晚给人的感觉是夜晚的寒意，是端庄不不易亲近；那么洛枫便是望不见底的深海，压得让人喘不上气。

“二级领导人？”湫生小声问道，“不是前天才选举吗？离结果公布起码还要一周吧？”

“南岭有南岭的门路，若事事都等公告，便已失了先机。”洛静晚轻声回答道。

洛枫的目光扫过下首的宁安：“此次变动主要涉及[代号壹]蒋雁洲和[代号叁]暮成旧部。国务处与民政处总理更迭为沈尤、韩修。另外，凌般若麾下特级兵，东岸，也确认调入核心序列。”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因此，国务处与国防部门需重点关注。接下来我将提出应对预案，望诸位不吝见解，尤其是……关于北岭军区近期的异动。”

洛枫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再次掠过宁安。

宁安坐姿笔挺如标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湫生心头一跳，预感这次会议谈论的“北岭动向”，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

—— 两天前 ——

—— E区 a城 ——

暮日总可以将影子拉得很长，E区大概是整个大陆最有生机的城市，这话并不假。

在那场灾难过后可以让人类生存的地方并不多，整个世界都被茫茫沙漠吞噬，不再适合人类居住，可是E区却是罕见的绿洲，所以在一片茫茫沙漠中你若是忽然看见了高大的城市群，那么这里就是E区的首都a城。

千秋和西岸在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来到了E区a城，如今已经临近傍晚，但是但是沙漠中散发的热量依旧贪婪的扭曲着周围的空气。

然而，当脚步踏入a城地界那一瞬，肆虐的酷热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壁障，它滚滚热浪不甘地舔舐着边界线。

他们走进了一家茶馆，室内空调让他们顿时感觉到神清气爽。

“我和羽芊姐已经联系好了，她待会就过来接我们。”千秋收起手机，随后向茶馆深处走去。

“嗯。”西岸应声，跟在千秋的身后。

这个茶馆里面似乎不算太平，西岸已经非常敏锐的感受到了来自不同方向上下打量他们的目光，那些目光就像是蚂蚁在叮咬他的皮肉。

“但是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认识羽芊姐的？”千秋似乎并没有在意那些目光，他只是找了个座位坐下，茶馆中比较喧杂，千秋也只好提了音量，“老板！来两杯凉茶——”

羽芊是E区现任势力的领导者，掌握着E区的运作，很显然西岸认识这种大人物肯定不应该是什么常规途径。

“我们其实是在北岭的部队里认识的，说实话我其实之前不知道她也被驱逐了。”

西岸几乎是不可听闻地叹了口气，羽芊为人和气大方又不缺犀利，是一位非常成功优秀的女性，可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看不见任何东西，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失明的，据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虽然一切的证据都指向北岭，她同西岸一样都是被放逐者，然而事到如今，好像也没有人在意五年前的真相了。

千秋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看着西岸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台休眠舱中，”西岸看着刚端上来的凉茶，深褐色的液体在精致的小杯子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里面有水、食物……还有一条自动销毁的信息，告诉我已被北岭驱逐。”

“休眠舱？”千秋把杯子举到唇边抿了一小口，“你之前和我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怎么没有提到这个。”

“……我也是刚刚突然想起来的，抱歉，我记性不太好，”西岸的表情不像是在骗人，确实，他很容易忘东西，“刚刚说到……对，那个休眠舱，在我收好所有他们给予我的物资之后，它自爆了。”

“自爆？”千秋喝茶的姿势停顿了一瞬，涟漪在杯中回荡着，“自我销毁？”

西岸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

“应该是为了销毁那些证据，”千秋说着一口灌下了半杯，随后说道，“你还记得那个休眠舱内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吗？”

西岸却再次摇了摇头：“没了，或者我也不记得了…不过，我好像隐隐约约看见了‘海燕’的标志，可是与北岭国徽上的并不一样，我记得当初我盯着它看了好一会。”

“海燕”是北岭最重要的核心系统，它与南岭的“方舟”系统和中立驿站的“新元”系统是整个大陆最顶尖的三大系统。

但是它们所覆盖的区域不止本国国土，24个区域也借用了这些强大的系统，例如E区所用的就是北岭的“海燕”系统。

“那很棘手了。”千秋的声音低了下来，因为线索又在此断了。

对于北岭而言，“海燕”系统的元素无处不在，只要有“海燕”参与的项目，就会在相对应的标志上加上“海燕”的元素，相对应的，南岭也是如此。

西岸没有说话，他记忆缺失的情况其实很严重，在早些年他努力回忆过去的时候还会头痛欲裂，如今倒是恢复了许多。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北岭的科技院……”千秋刚一开口，茶馆门口的开门铃响却了。

“叮铃铃——”

这铃声在喧闹中本不突出，但就在它响起的一刹那，馆内嘈杂的人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使得这串铃声显得格外突兀、响亮，像一颗石子狠狠砸进寂静的水面。

所有人齐刷刷地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身材精炼的女人站在门口，她淡粉色的短发利落地剪到耳尖上方，发尾刚蹭到T恤的领口，看起来干净利落但是不失温柔。

只是她抬眸的时候瞳仁中却是一片惨白。

“我来接你们啦，”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大姐姐一样温柔，这种温柔的声线就像是一脚踩进了棉花堆里面，很难与传闻中杀进E区总部手刃上一任总领的女人联系到一起去。

西岸和千秋立马起身，在茶馆众人的目光下跟着羽芊走出了茶馆，然而在他们踏出茶馆后馆内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小西岸好久没来E区了，这次想吃点什么？”羽芊说着拉开车门，让西岸和千秋先上了车，随后坐到主驾的位置上。

“羽芊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西岸说话很乖，倒真的像是亲姐弟。

羽芊笑着哼了个调子：“那就去老地方好啦。”

暮日已经沉入了地平线，最后一片紫色也被吞噬成深不见底的黑色，城市的灯光陆续亮起，成为夜幕中最亮眼的存在，它显示出了人类都市中象征灵魂的绚丽与繁华。

车辆停稳在了一家饭店面前，这家饭馆并不大，门口招牌似乎做的也没有别家的好，比起别的饭店，它并没有放上夸张的霓虹灯，闪得让人头晕目眩，显得低调。

包间内，在千秋和西岸谈笑着和羽芊吃完最后一口菜，之后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

“羽芊姐，我们这次是同往常一样，在这里休整几日补充一点物资，”西岸说道，“顺便再来看看你。”

“小西还是和以前一样会说话，”羽芊笑道，“需要我给你们安排住处吗？最近E区新建了不少游乐设施，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去试试。”

“不了不了，这次我们自己找落脚地好啦，不用麻烦羽芊姐了。”或许是上一次来E区的时候被羽芊捉弄过，西岸这次显得非常谨慎。

“别这样嘛，”羽芊看见对方这个样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话说回来，小西你真的不打算常驻在E区吗？E区虽然确实是比不上南北岭，但是也是目前除了中立驿站之外最好居住的地方了。”

千秋看向了西岸，每次西岸和他来到E区的时候，羽芊总是会表达出想让他们常驻下来的意愿，但是西岸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答应过。

羽芊也没有追问，她似乎早就已经料到结局了，所以她只是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随后改变了话题：“对了，我还没到茶馆的时候，你们在聊什么啊。”她的语气中没有逼问，相比之下反倒是关心。

她的所有一举一动都精确无比，完全看不出来她是一个已经丧失视觉功能的人。

听说羽芊的感官要比北岭的特种军人都敏感上百倍，所以哪怕是失明也不会影响到她的行动。

“没有什么，在聊北岭。”西岸回头看向千秋。

“方才西岸在回忆当初自己被放逐的场景，”千秋接话了，这个话题在如今已经显得不那么敏感，但是放在五年前，那可是会丧命的程度。

“噢这样啊，小西你还记得什么吗？”羽芊没有焦点的眼眸低垂了下来，似乎也是陷入了思考和回忆。

西岸则是一字不漏地把之前在茶馆所说的所有话复述了一遍，但是他所讲述的一切，羽芊静静听着，眉头却越蹙越紧。

“羽芊姐，你是回忆到什么了吗？”千秋看见羽芊略有些困惑的表情连忙追问道。

“嗯，”羽芊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摩挲，似乎在整理纷乱的思绪，“是想到一些事，不过……”

笃笃笃——

短促而清晰的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按下了暂停键，将羽芊未尽的话语硬生生截断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