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永恒 第3章 永恒

天气渐渐回温，柔和的阳光洒在大地上，驱散了寒冷。

不知是不是最近工作太辛苦了，我总觉得有些疲惫，乏力。

终于，在我又一次不听话熬夜画稿时，陆逸初忍无可忍，走进了我的画室，他抽走我手上的笔，然后把我抱起来

我一愣，挣扎着要下来“我还没画完呢。”

陆逸初抱紧我说“你已经工作很久了，你需要休息，晚意”

“可是我最近接了好几个委托呢，我得赶紧完成”

他把我抱回房间，轻轻的放在床上，语气却透露着不容拒绝“听话，睡觉，明天再画”

好吧，我扭不过他，听话睡觉。

最近总是食欲不振，连喜欢的小蛋糕都没有再吃，陆逸初问我怎么不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告诉他“可能吃多了吃腻了吧”

“嗯”他淡淡的应了一声

此后晚上回家他再也没有带过小蛋糕，而是每天变着法的给我买别的好吃的

我笑着嗔怪道“天天给我买这么多好吃的，我都胖了”

他捏捏我的脸“胖点好，晚意，你太瘦了”

我一愣，回忆了一下，好像是的，我并没有长胖，最近好像还瘦了两斤

又过了几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突然一阵反胃，我冲进厕所，吐了出来，我一愣，怎么回事？难不成吃坏东西了？

由于呕吐完没什么不舒服的，我决定观察几天，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再犯，再加上工作太忙，我渐渐淡忘了此事

一个月后，我在画室里画稿，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我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想往外走，一阵头晕目眩，整个房间都在旋转，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正倒在画室的门口，我心里一惊，终于有些紧张了，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我没有告诉陆逸初我今天晕倒的事情，他每天工作已经够忙了，我不想让他为我担心

第二天，等他去了公司以后，我才动身赶往了医院，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我的心里有些没底，应该不会吧……

很快就轮到我了，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诊室，座位上的医生是一个看起来50多岁的大叔，见我进来，他抬手示意我坐下

“哪里不舒服?”

我详细说明了我的情况

他点了点头“你的症状需要重视，我建议你立刻做一个上腹部的增强CT，我们主要排查一下胰腺和肝脏的问题”

我心凉了半截，什么叫需要重视？

我惴惴不安“是很严重吗？”

那医生很专业，说话特别沉稳“一切以检查结果为主，但必须尽快做，我现在就给你开单子”

我点点头“谢谢，麻烦了”

做完检查后我就回了家，我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别自己吓自己，但当天晚上我还是失眠了，我看了眼已经睡熟的陆逸初，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第二天，我进入诊室，还是昨天的那个医生，他坐在那里，正盯着电脑看，我走过去，瞟了一眼电脑，上面赫然是我的CT影像“请坐”

我坐了下来，有些急切“医生，情况怎么样？”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显示屏往我这边转了一些，然后指着屏幕中央的一个模糊的白影和我说“林女士，我们直接看片子，胃的后方，就是胰腺，在它的体尾部，有一个明显的站位性病变”

他顿了顿，随后说的话，彻底泯灭了我的幻想“这个，就是肿瘤”

轰的一声，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医生的话语还在耳边继续“而且我们高度怀疑这肿瘤是恶性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癌，更麻烦的是，我们发现它可能已经跑到肝脏上了。肝脏里看到了一些小斑点，我们认为是转移过去的癌细胞”

我有些颤抖“转移，那是不是就是晚期了？”

医生的目光带着同情“是，很遗憾，这意味着没法通过手术切除干净了，目前化疗是控制它，延缓它发展最有效的方法”

脑子一片空白，医生后面的说的话我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后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我在画室里坐了很久，一片茫然，我还这么年轻，我正在经历幸福，我还没有和陆逸初白头偕老呢……

我从下午一直坐到了傍晚，直到外面传来了上楼梯的吱嘎声，我才猛然回过神来，将检查报告折了一下，塞到了抽屉里面。

画室门被打开，陆逸初走了进来

我扬起笑容“你回来了”

他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语气温柔“嗯，今天在家做什么了？”

“画画呢，我的画很多人喜欢，都抢着要呢”

他摸摸我的头“这么厉害呀”

“那可不”

为了不让陆逸初察觉出异样，我拼命吃东西，防止自己消瘦，腹部再疼我都咬牙坚持，晚上一失眠，第二天立马补觉，防止出现黑眼圈。

可病情还是在加重，我吐血了，看着厕所的血迹，我有些发愣，反应过来后，平静的把血迹冲走。

给陆逸初做顿饭吧，我突然这么想着。

晚上等陆逸初回家，我笑着迎了上去“你回来了”

“嗯”他摸了摸我的头

等他在餐桌旁坐下，我笑着拿起碗给他盛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我给你煲了汤，你快尝尝好不好喝”

他显然愣了一下“为什么突然给我煲汤？”

“我今天刷视频看到的，想着做一下试试”

见他不喝，我催促到“哎呀，你快尝尝嘛”

他终于舀了一勺尝了一口

“好不好喝”

他看了我一眼“好喝”

“好喝我以后还给你做”

“好”

很快就到我要去医院做输液港植入手术的日子了，医生说这个可以长期使用，能减少反复穿刺的痛苦，他们会在我的手臂上开一个口子，然后把一个很细的管子伸进我的血管里，一直延伸到我的心脏附近，然后把港体埋到我的手臂里。

我坐在等待区等待着，有些安静，我看了一下周围，有人在哭，那哭声压抑着从喉咙里发出来，像被撕裂的布帛，短促而挣扎，才漏出一丝就又猛地咽了回去。

我有些茫然，我不难过，也不害怕，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平静……

直到我的电话响了，是陆逸初打过来的，我看了一眼，没有接，而是把手机关机了

但是很快，走廊那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我就看见了他，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就这么毫无征兆的闯了进来，他的头发凌乱，脸上带着细密的汗珠，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我有些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来到我面前，在周围人惊鄂的目光中，这个永远挺拔的男人，直挺挺的跪到我面前，抱住了坐在椅子上的我，我感受到他在颤抖，他的声音闷在我的衣服里，破碎不堪“为什么不告诉我？”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被瞬间抽空了，耳边只剩下那句破碎不堪的质问，一瞬间，我所有表现出来的平静与坚强被瞬间瓦解，碎的彻彻底底。

泪水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的掉在地上，我回抱住他“陆逸初，我好害怕，我不想做手术，我想回家……”

他颤抖着，抱得更紧了“别怕，我会陪着你的，别怕……”

手术很顺利，等我出来的时候，除了陆逸初，我还看到了许久未见得父母

我扬起微笑“爸，妈”

母亲抱住我，心疼的直掉眼泪“妈在呢”

父亲在旁边气急败坏的指责陆逸初“我把女儿嫁给你，你就是这么养她的?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陆逸初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反驳一句，承受着父亲的责骂。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爸，这不怪他，是我一直瞒……”

他打断我的话“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最后我还是和陆逸初回家了，爸爸妈妈的公司刚迎来转机，正是繁忙的时候，我不能打扰他们，临走我向他们保证了每天都会给他们打电话报平安，他们才依依不舍的答应。

陆逸初也不去公司了，他把公司暂时托付给了他的父亲打理，自己则待在家里，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的照顾我。

我有些过意不去，陆逸初的父亲，一个50多岁，看起来很是威严的男人，工作了大半辈子，现在真是该享清福的时候，却因为我的原因，又不得不继续工作。

陆逸初和我说“爸妈很关心你的情况，让我好好照顾你，你要是真的过意不去，就好好治疗，快快好起来”

我笑着答应“好，我一定快快好起来”

今天送花的小男孩又来了，他把花递给了我，随即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盯着我看

“姐姐，你瘦了，要好好吃饭哦”

我一愣，随即从兜里掏出糖果塞到了他的手里，笑着跟他说“嗯，姐姐一定好好吃饭”

自从第一次化疗结束已经过去两周了，我越发吃不下饭，身形在快速消瘦，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终于，我闭了闭眼睛“剃了吧”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镜中的女人身材消瘦，皮肤蜡黄，连以前茂密的头发也没有了，我颤抖的抚上脸，终于崩溃，一拳砸在了镜子上，玻璃应声碎裂，鲜血顺着掌心流下，我哭的撕心裂肺

陆逸初冲了进来，颤抖的抱住了我，声音带着哽咽“别这样，别伤害自己，你打我骂我都行，求你，别伤害自己”

我哭着推他“你不要抱我，我现在不漂亮了，我很丑……”

他抱的更紧了“还是很漂亮，晚意，还是很漂亮”

我挣脱不开，呜咽着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他闷哼一声，然后微微俯身，任由我咬他。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出门了，直到晚上很晚才回家，我没有开灯，坐在沙发上等他，直到他回来，看到他的第一眼我愣住了“你头发呢？”

他笑着拉着我的手放在了他的头上“看，情侣发型，现在一出门，别人都知道我们是一对了”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我抱住了他“傻不傻……”

他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平安福塞到了我的手上“我特意去庙里求的，保平安用的，你一定要带着”

可他以前明明不信这些的……

“好，我会每天都带着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受够了这种没有希望的日子，我和陆逸初说“我们去冰岛看极光吧，听说那里的极光很美，我还没有见过呢”

“好”他很干脆的就答应了我

他是安排的专机带我去的，还带了医疗团队随我们一起。

我很高兴，特意打扮了一下，化了精致的妆容，穿了漂亮的衣服，还带了一顶假发

他笑着亲了我一口“我的晚意真漂亮”

我把给他准备的假发扣在了他的头上，笑着说“你也很帅”

晚上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极光，我靠着他的肩膀抬头“真美啊，如果时间停留在在一刻就好了”

他看着我，神色认真“会一直美的，我向极光许愿了，它答应我，会把光芒分给你一半”

我笑了“嗯”可是好累，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模糊间我听到焦急的声音“别睡……”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陆逸初坐在我旁边，眼睛布满血丝，显然很久没合眼了。

我笑着拉住他的手“陆逸初，你真好，下辈子我还嫁给你”

他颤抖着反握住我的手“不要下辈子，就这辈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情况稳定后我和陆逸初回了家，一回家我就直奔画室，我要把和陆逸初一起去看极光的场景画下来。

画完后，陆逸初笑着问我“怎么把我们画的这么小?”

我看着画面中广阔的天穹和他说“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生命脆弱不堪，人类渺小如尘埃。”

想了想，我又自嘲到“不如就将这幅画命名为《尘埃》吧”

“不好”

我一愣“为何?”

他拉过我的手，神色认真“虽然生命脆弱不堪，美景终将逝去，但是那一刻的鲜活是真的，那惊心动魄的景色也是真的”

“那你说，叫什么？”

他指着画面上那两个渺小的人说“至少，这一瞬间是不会被磨灭的，不如就叫它《永恒》”

我笑了“好，就叫《永恒》”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对化疗的耐受性在极速下降，我自知时日无多，迫切的想要留下些什么，我画了好多自己与陆逸初的画像，也给他写了很多信，录了很多话，我怕，我怕来日黄泉路上，我会忘了他，更怕他风华正茂，而我年华早逝，他会先忘了我

恍惚间，我想起当年在月老祠自己求的签，泪水模糊了视线“不羡人间百岁长，但求圆满无缺时”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这是一支烟花签啊，烟花虽美，转瞬即逝，我和陆逸初的结局，早就在相遇那一刻就注定了啊……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病的实在严重，住进了医院，爸爸妈妈有空就来看我，他们虽然嘴上不说什么，眼眶却是红的，多少次我隔着病房门，听到母亲压抑的哭声

陆逸初的父母也来过几次，他们说我是个好女孩，要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快快好起来。他们说陆逸初能娶到我是他的福分，是他三生有幸。

我笑着答应，但其实我嫁给陆逸初不是他的福分，是我的。

我现在已经消瘦的不成人形，身体24小时不间断的疼痛，那疼痛从身体最深处渗透出来，钻心蚀骨，需要24小时不间断的服用大剂量强阿片类药物来抑制

每当我疼的受不了时，陆逸初就会把胳膊伸到我嘴边

“咬吧，这样你会好受些”

我知道他心疼我，他的眼眶通红，手臂发颤，我也不拒绝，如果我不咬，他心里会更难受，我攥住他的胳膊，呜咽着一口咬上去，留下一个又一个牙印

为了能陪他久一点，我努力配合着治疗，再痛都没有想过去死，但是终究造化弄人，终于，在一个平常的早晨，我靠在陆逸初的肩头，看着病房窗户外初生的朝阳睡着了，再也没醒来，我终究没有熬过那一年的寒冬，死在了二十七岁那年。

陆逸初，我爱你，你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