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达第三个隐藏点的时候,吴冥已经差不多明白了目前的状况,此时她反而有点好奇面前的这个少年人到底打算干什么。她新近接手这片区域,对这里不算了解,更何况此处官员还玩忽职守。但吴冥可以判断这里存在的神式不止〔线性操作〕和空间类,或者那个空间类神式不是单纯的空间类,甚至可能根本不是空间类,而是类似于隐藏监视一类的神式,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参临是一副显然已经知道面对的敌人的神式的样子。
一行人走了一大圈终于跟着参临在一个看上去报废了近百年的厂房边站定。“这里是我那个空间类神语者朋友和我的家人们的隐藏点——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准确,他们算我广义上的家人吧——无所谓。”他迅速开了门,杂草之下无声地露出一个洞口。这次他没有在地面上喊话,而是直接走了进去。通道之下相当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入口的天光,而在四人都进入通道后,洞口毫无预兆地关闭了。
“什……”杨清刚发出半个音节,突然噤声,似乎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随后各个方向响起频率不一的破风声,在场四人同时发动了攻击,黑暗短暂地亮了一瞬,随后吴冥打了个响指,掌心托起一团由语力构筑的火焰,而另一边杨清在方才的短兵相接中脱身,手上一条鞭子正在滋滋作响。
“我还以为你看出来了呢,杨中校。”吴冥声音平淡,几乎不带感情,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攥了一把钢刀,但她的眼睛却并没有暼向杨清一点,而是看向正前方的钱叶澜——此时已经不是钱叶澜了,而是一个五官仿佛橡皮泥一样糊在一起的语灵,其众多手臂中的两条此时以一个扭曲的角度绞在一起被看不见的力量限制了活动。
“模仿类神式,很遗憾在神式复制上程度太低了,本来这里有一个非常适合你的神式可以用的,只可惜你的分身和本人眼神都太差了不是吗?”参临俏皮地笑了笑,右手向下一压,四周墙面上隐约闪过几个光点,随后,目前为止最出乎意料的场景出现了。
他们头顶的土地凭空消失了。
“抱歉,吴队,我被迫未经请假离队了,能不记处分吗?”真正的钱叶澜笑盈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留着深棕色的齐肩半长发,咖色眼瞳之中盛着一捧玩世不恭的笑意,特别的白色三角形眉毛和偏向柔和的骨相给他一种温和感,和他说话时不经意流露的骄纵矛盾地融合到一起,令人印象深刻。
吴冥的手向下一抹,方才的钢刀又消失不见,明摆着她不打算出手的决定:“给我打张检查来我放过你。”她直接放下了严肃,轻盈一跃翻到了外面的平地上,懒洋洋地作壁上观。
然而就在她落地的瞬间,那个语灵似乎感觉到了危机,突然开始疯狂挣扎,还留在坑底的参临警惕地眯了眯眼,原先看不见的神式可视化。这次不再是开门时那种看不出材质的银线,而是两根手指那么粗的麻绳,一端消失在参临半握的左手前方。此时所有人才意识到为什么方才那个语灵那么老实,因为参临的神式把语灵浑身上下缠了一遍。语灵被绞起的手臂无法挣脱,其他手又被牢牢地缚在身侧,而其神式发动显然要求手臂自由活动,故眼下无法使用,直接对抗参临的神式强度更是自取灭亡,毕竟开门时直径不足两毫米的银线能轻松碾碎玻璃瓶。那个语灵似乎已经走投无路,但下一个瞬间,它被捆在身侧的手臂突然两两合并,扭曲的面部上长出了两只新的手,发动了模仿得来的神式。
火舌爆炸式蔓延,刹那间包裹了大半个坑底,完全把参临吞没进去,几乎同时火焰中飞出两道破风的刀刃,被杨清一鞭子抽开,却又像带了定位能力一样再度飞来,不过这次直接被吴冥抬手粉碎了。
钱叶澜蹙起眉,下意识上前一步:“那个少年……”
“他不会有事。”吴冥淡定地说,随即嗤笑一声,“那语灵也是敢想,语力储量B级都够不上还敢抄我的神式。钱叶澜,你准备放开语力限制。”
“好。”对吴冥的命令他从来是先执行后发表疑问,他的发尾染上赤红,一对羽翼从他背后长出,根部黑色,外围则是微微泛着金光的莹白羽毛,“不过神式再被模仿不会比较麻烦吗?那个语灵两只手模仿一个神式,上限应该是五个吧。”
“没说让你现在用。”吴冥依旧是那种懒洋洋看戏的态度,“等坑底烟雾散去再说。这小孩比我最开始想象的还有天赋。”
一旁的钱叶澜和杨清听到吴冥这个评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嗅到了拐卖良家儿童的危险气息。
而火光与烟雾恰在此时逐渐散开,参临的天赋也直白地体现在所有人面前,令钱叶澜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
参临毫发无伤地出现在坑的另一侧边沿上,手中的线换了材质,看上去像加粗了几十倍的蛛丝;缠绕方式也发生了变化,坑底的线以坑壁为连接点,把语灵的头和所有手臂往不同方向拉扯,断绝了其任何移动的可能性。
惊讶归惊讶,钱叶澜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他轻轻一跃,只几下振翅便悬停在了那个语灵上方。
丹顶鹤拟人体常见神式〔天空使者〕—「猎」:语力具象为实体冷兵器攻击海拔低于自己的物体,若其躲避速度低于攻击物离自己五米时的速度,则命中率百分之百。
钱叶澜右手释放语力聚成一把鱼叉掷了出去,不到眨眼功夫,语灵的核心便被刺穿崩解,其形体也随之消散。参临顺势撤去自己的神式,从另一侧跑了过来。
“所以,这里其实是你们设置的陷阱吗?”吴冥问道,她有些好奇这个奇怪的“空间类神式”的机制。
“可以算是吧。”参临掸了掸衣服,“这里离其他避难点都比较远,又有高度落差,可以让我的神式空间分布的优势完全发挥出来。我朋友的神式也不是空间类,而是附带有联系功能的伪装类,伪装功能很显然,联系功能则是能传递施加伪装功能的区域周围的声音与影象。因此隐藏的空间本来就是存在的,我也可以直接通知我那个朋友开启各个隐藏点的门。不过根据我之前的观察,方才那个语灵可以分身化形,但模仿多个神式的能力只能在本体和分身合体的时候才能实现,所以刚才绕路是为了让其本体将陷阱的位置误认为最重要的隐藏点位置,我手动开门也是为了让那个语灵找到开门规律,从而自投罗网。可是话说回来,那个语灵的智商实在是忽高忽低,昨天自觉地走到了另一个‘陷阱’上,所以被关进去了,要不是没想到它还抄了一个位置互换的神式,否则根本没有这些麻烦。”
“所以我说我是被迫离队的嘛。”钱叶澜插话道。
“行行行,你警惕性不够还有理了是吧。”吴冥白了钱叶澜一眼,末了还是摆了摆手示意不予追究,转而继续问参临,“还有,你之前没见过钱叶澜,你是怎么看出他被替换成语灵分身的?”
参临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疑惑表情:“‘他’走路的姿势和一般人类不一样啊,很有违和感;更何况我在开第一个隐藏点之前试探‘他’,‘他’用出来的是纯语力攻击啊,那不是只有语灵和吸血鬼才有吗。就是这么看出来的。”
吴冥点了点头,和钱叶澜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吴冥本人都没有看出当时那一瞬间的攻击是不是神式攻击,参临却看出来了,天赋无需多言。
杨清适时岔开了话题:“所以你说的朋友和家人们呢?”
“哦,他们已经快……”
“参——临——!”一个非常有活力且中气足得有些过分的小女孩的声音从至少有两百米远的街角传来,几乎没过了参临的话音。
“嗯,快到了。不用管,她是只鹦鹉。”参临见怪不怪地说,显然对此早已习惯。
此时,约莫二十人组成的孩子大军正朝四人的方向跑来,为首的大概就是那只鹦鹉,看上去只有四五岁,估计是嫌自己跑得太慢,长出了小小的翅膀扑腾着。
“为什么有这么多小孩啊!”钱叶澜半是好奇地感叹了一句。
“他们都是……我借住的那个孤儿院里的孩子。”参临第一次在说话时犹豫了,“我父母维持他们的生计都很困难,所以我一直住在孤儿院,自己想办法挣一点生活费……但我愧对他们。”
参临语焉不详,但钱叶澜看着他垂落的眼睑和淡下去的笑容也对发生的事心知肚明了,便没再问。
语灵入侵多的是家破人亡,但无疑,有机会能避免的家破人亡更令人痛心,参临的情况就是这样。
而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足够那只鹦鹉冲过来并差点将参临扑倒了。小姑娘趾高气扬地戳着参临的面颊叫嚷:“你怎么这么灰头土脸的!”
“好了好了,陆思羽,优雅一点,你不是上周才下定决心要当公主吗?”参临很好脾气地哄着,一边无奈地看了一眼一不小心笑出声了的杨清一眼。
“上周都多久以前了,谁还记……”陆思羽撅着嘴抬头,突然噤声,紧接着倒抽了一口气,齐齐整整地从参临身上蹿下来,敬了个联军军礼,“杨中校好!”随后郑重地跑过去抱住了杨清的腿。
杨清笑意还没收拾妥当:?就对我一个人这样是怎么回事?
参临默默捂脸:这小鹦鹉特别崇拜你。
杨清更尴尬了:啊??
所幸,一个柔和的女性声音救杨清于水火之中:“太不讲礼貌了思羽,赶紧跟吴上将和钱上尉问好!”赶来的一群人中唯一的成年人带着几个年纪最小的快步走来,指引着孩子们学舌般地问了一通好。
“看来您就是参临口中与他合作的朋友了。”吴冥向那位女士略一颔首,在尝试躲开小孩的挣扎中一败涂地,避无可避地被包围了。
“参临是这么称呼我的吗?”她笑了笑,黑色齐腰长发轻晃,一双金色的、虹膜上带有纺锤形纹路的独特眼睛在光下闪烁,“我叫池箫潇,白桦拟人体,神式是〔护佑之约〕,算是孤儿院的管理者……喂,小家伙们别得寸进尺了,怎么还往人身上爬呢……不好意思啊,他们就是这样,人来疯。”
“其实也没关系啦……对不起,吴队。”钱叶澜被吴冥狠狠瞪了一眼,笑嘻嘻地闭了嘴。只见吴冥不知是因为身为女性还是因为肩章更高级,周围像磁铁吸引大头针一样黏了一圈小朋友。最终她放弃了挣扎,让两位当地人带路向北边的安全区走去。
那年是J037年,一个使全联合政府为之轰动的实验在此时萌芽。命运的齿轮向前推动了一格,一切的绝望或希望,不可挽回或浴火重生沿着时间的长廊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