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杳杳西风老 第281章 烟火易冷

裹紧身体的赤红狐裘与越下越大的雪色像两个极端，不喜欢下雨天，也不喜欢下雪天，奈何这一生的无常总是在雨与雪之中反复上演。

李承霖在下辇后，回首来时路，感慨诸多。

眼前的天地虽昏暗苍茫，但目光所及之处，在风雪过后，不会是从前的模样，将会是更好的模样，是焕然一新的模样。

漫漫五十载，万般不愿的看尽了他们的一生。

如今的李承霖，权势已达顶峰，欲念却归于平淡了。

前半生浑浑噩噩，后半生也该迷途知返了。

还南王三个字是为了留住所有所爱之人的选择。年少轻狂的人啊！无知的想要摆脱这三个字，却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体验到了权力的滋味，也逐步面对了与权力对应的责任。试图逃离，带着亏欠之人的后人逃离了长安，以为此后与长安永不相见，怎料世事多变，人事难料。

逸儿是她喜爱的名字，她对孩子的期待如此寻常，是为人父母都会有的愿望，哪怕李承霖承认自己疯癫冷血，却也会在李长逸身上用尽所有温情。糊涂事做了不少，倒不是真的糊涂，并不愿李长逸长成自己一般的人。

待到亲自抚养李长逸，李承霖才恍然明白当初师傅们面对如此卑劣刁顽的自己，有多么绝望——被迫教养辅佐的皇子担不起该担的责任。

尽管李承霖用心学到了师傅的本事，可是身为还南王的李承霖没能将之用在正途，说到底还是辜负了年少苦学的自己，也辜负了师傅们的用心。

李承霖此时才感到自责，才明白对不起师傅们的呕心沥血。

犹记得严皓说过，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这十五个字，人活一世，只要可得其一，便不枉为人。

看似容易，李承霖偏生一字不占。

自觉可笑，好在屋中铜炉炭火暖意盈盈，冷意被融去几分，李承霖没有继续胡思乱想，双手垂落，缓步行至屋内，视线不经意的扫过，他的注意力被吸引——陈设布置的花草尽是隆冬不可见的绿色，倒见得些许暖春的景象。

多少有些惊讶，也多少有些失落。

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活的太久，年岁到了，不可避免的变得爱回忆过去。

摆放于北野崇扬头一侧的芍药花过于惹眼了。

那般轻易就将李承霖才缓过来的万千思绪再度戏弄，似乎姮乐殿中也摆着芍药花——被芩草香掩盖，被朱红帐幔遮挡，被李承光夺去了对旁的事的关注。

再三确认，是胥傲真喜爱的悴无心。

早已失去作用的五脏六腑瞬间绞绕，痛得李承霖下意识弓腰，北野慎行察觉异样，快步而去，搀扶着站不稳李承霖，被他带着，跌跌撞撞走向北野崇扬。

坐在榻边，或许比站着好了些，李承霖忍着痛，甩开北野慎行的手臂，尽力安抚身体里异常反应的异物，可越是集中精力，就越疼，就越发能感觉到他了。

北野慎行探脉的手刚刚接触到李承霖，就被倒在北野崇扬腿上的李承霖恶狠狠的躲开：“滚！”

他的回眸有一瞬像极了李承光——北野慎行对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议。

此番场景并非头一回，不久前，李承霖也是这般，蜷缩身子疼不能言，甚至这么多年，他也偶尔如此，不过他总是默默忍过后，吩咐所有侍卫不准多事。

不同的是，以前他的腹部绞痛都有着某个从外而来的消息作引，今日似乎没什么坏事传入府中，由此，北野慎行才会自作主张去察看李承霖的症状。

靠近卧榻而跪，北野慎行只得仔仔细细观察着李承霖的状态，试图发现有何以前没有过的异常。还好，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李承霖稳定了下来，痉挛身体的颤抖随着他双腿的伸展消失不见，无法自抑的低沉呻吟也听不到了。

刚松了一口气，李承霖忽然活了一般翻身仰面躺着，问道：“悴无心是谁安排的？”

听他咬牙切齿说出的悴无心三个字，北野慎行顷刻间明了李承霖为何会突然腹痛了，抬眼望着那胭脂红的花色，脑海里浮现起了二十多年前的画面。

“听春福说，府里如今是安西节度使管着。”

“呵呵……”李承霖捂着脸，发出由凄然无助到逐渐狂躁悲愤的笑声，到最后，笑声变得嘶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笑了。

长德七年的春天，该是温暖的，至少李承霖期盼如此。

燕夕儿嫁给李承霂后，沈红鸾好似想通了，她决定放权，而放权的第一步是要燕檩娶亲。

燕檩被调教的彻底，一门心思是李承霖，一向听话的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都试了一遍，可惜还是没有逃脱被母亲下令绑着入洞房的命运。

这辈子都在抢人，在婚房抢新郎的事已经做过许多次，所以李承霖从燕国皇宫带走了燕檩。

身后夜空中绽放的烟火那般明亮，那般美好，可眼前人的言行像燃放过后的烟火，只有留给李承霖的有些烫手的灰烬还算实际。

灰烬是什么？是以为握住了幸福的镜花水月，是历经背叛与欺骗后的侥幸之心，是丢也不是，留也不是，是终将随着烟火落下的一丝不舍。

怀中的燕檩透过窗子看着马车外燃起的烟火，仰头一吻，他湿漉漉的舌与他潸然泪落的样子陌生的令人费解。

伴着烟火的吵闹声，被燕檩压在身下，他叫停了逃离之行。

冬月寒夜的荒石滩上，燕檩毅然决然的下车，所有的问询他充耳不闻。

随他下了车，不敢松开他的手，害怕这一松手就会分离。

可偏偏越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从今日起我就是燕国的皇帝了。”燕檩说话时的模样既熟悉又陌生。

燕檩何时与自己一般高了？李承霖想着，不由的一笑：“那我是什么？皇帝陛下的妃子还是皇后？”

他没有与从前一般害羞不已：“当然是我的皇后了！

而是别过眼，回首燕国的方向，说道：“还南王自重。”

最后二字使笑容凝固在脸上，李承霖一度以为听错了。

“檩儿？”

“我名为燕归尘。”燕檩纠正。

“你不属于我吗？燕归尘~”李承霖以为他闹脾气了，捏了捏他冷冰冰的脸蛋，带着笑说道，“不是燕檩归白衣不惹尘吗？我没忘啊！”

燕檩回眸平静说道，“我现在不属于你了。”

“你说什么？！”

“我！燕归尘！不属于你！”燕檩特意抑扬顿挫的说道。

李承霖阴沉着脸，一把掐住燕檩的脖子，再次说道：“你说什么！”

被李承霖折磨长大的燕檩面无惧色，从未如此坚定的望着他，从未如此无畏的望着他，“李承霖，燕国我不给你。”

“你敢！”李承霖一耳光将燕檩打得一屁股坐在了积雪许久的沙石上，“你不给！我就杀了夕儿！”

脸上火辣辣的痛，嘴边咸咸的痛，甚至眼里的泪水都有些痛了，可听到阿姐的名字后，一骨碌爬起来的燕檩抹着泪，朝李承霖吼道：“李承霖你动我阿姐一下试试！要是阿姐出了事，我燕檩此生定要用尽所有，教你李唐天下易主！”

李承霖的兄长，燕檩的姐姐，是他们二人最后的底线。

此话颇有震慑力，李承霖脸一黑，瞪着燕檩半晌，寻不到话语回应。

而压了李承霖一头，稍微解气的燕檩，被寒风吹着吹着猛然后怕起来——忘记了大唐的铁骑踏平莲罗就如同捏死一只小小的蚂蚁。

好在李承霖没有继续说着火上浇油的气话，燕檩等他许久也没有言语，便打算告辞。

“李承霖，我们各归各路，”违背了诺言，选择离开他，但是燕檩毕竟不比李承霖心狠，没有过于绝情，给了李承霖台阶下，“但是，莫忘天涯咫尺。”

“呵呵……天涯咫尺……燕檩……你还是没有选我……呵呵……”李承霖的笑容都扭曲了。

不晓得李承霖为何会笑，燕檩咽了咽口水，努力镇定，“你知道的，我是燕家最后的后人了，阿姐嫁人后，燕家只有我了。”

“燕檩，你会后悔今日的选择的。”李承霖说罢脸变得飞快，他不动声色的走近，“最后想一想，到底选不选我？”

若是他表现的很生气还好，燕檩还觉得很正常，他今日反倒是有些不同寻常了，一向易怒的还南王怎么像变了个人？

燕檩正纳闷，李承霖微微一笑，再次重复：“到底选不选我？”

燕檩不肯说真心话，因为知道李承霖并没有那么爱自己，李承霖的爱总是有所求，但是——

爱他，还是爱他，爱他爱到别无他法。

燕檩爱他，爱到需要面对残酷的现实了。

记得母亲苦口婆心的教导，记得阿姐分别的叮咛，记得父亲临终的嘱托。

至亲至爱之间，燕檩的选择是能够维持平衡的答案。

题目太难，燕檩此时此刻才彻底看到至亲和至爱并不对等。

选择至爱，尸骨无存的不仅仅是至亲，还有莲罗的子民和国土。

选择至亲，起码可以再苟延残喘几年，他们会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生为燕家的后人，就该义无反顾的承担，就算此生与他再无交集，就算爱不能爱，也只能笑着面对了。

“李承霖，我不选你，我不后悔。”

在大唐与燕国交界的土地，燕檩做了最好的选择。

就连李承霖也不可否认他聪明的选择，但还是会心痛，再度掐着他的脖子，将他脖子上佩戴的玉佩扯下。

“砰——”

烟火易冷，美玉易碎，美好易逝。

上好的水烟玉，李家皇子一人只有一个的麟龙玉佩，被李承霖摔得粉碎。

别问，问就是好久没有动笔，我的脑子不好使了，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自己的文，才有了往下写得**。

真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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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烟火易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