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杳杳西风老 第213章 寒月摇影

已是仲冬，时间所剩无多，窦盟在得知皇帝要在元旦成婚后，骑了一匹马，便孤身一人出发了。

进诏狱的人，不死也要少半条命，何况他还是例御史戎升桂亲自审问的要犯，寒冬腊月里受了那么多刑罚，恶劣的地牢环境注定会摧毁他强健的身躯。身体一吹冷风，周身关节便隐隐作痛，但是一想到李承霖需要面对的事，窦盟咬牙坚持了下来：答应过李承霖要保护好他，就算是迟来的安慰，也想要亲口说给他听。

死撑着两天一夜，窦盟从马上跌落，昏倒在了路边草丛中。

再次醒来是在猎户的家中，高烧三日，也耽搁了三日。窦盟很感谢猎户一家人的悉心照顾，醒来便让猎人代自己卖掉了身上的绸缎衣袍与金簪，得来的钱分了五分之一与猎户一家五口。

猎人哪里肯接受，“使不得使不得！郎君远行京城还需多带些钱财，某是山野中人，需不着这些贵重金银。”

窦盟换上猎人的旧衣，言辞诚恳：“诊费药钱，包括衣衫，自当结清，另外这三日有劳兄台与嫂子的照拂，三位小友对马儿的照料，若是不收，某实是羞愧。”

“那老医时常拿咱们家里鸡蛋鸭蛋的，诊费药费哪里需要？”妇人说道。

而窦盟没有多说什么，出门便骑上了马，临走时，看着仍旧不收的猎人，说道：“今日醒来，听兄台与嫂子谈笑，兄台说起‘好男儿有所求，自当勇于向前，无所畏惧，但是命没了，皆是空。’某感触颇深，今后的路，当珍重身体才是。那老先生所说情志过极气血两虚，某知晓却从未正视过，经此一事，感激涕零，因所求之人还在等某，某必不能丢了性命。”

窦盟说话时情真意切，字句铿锵，教人为之动容。

猎人与妇人终是没再拒绝。

见窦盟远去，妇人突然跺跺脚，叹道：“都是你请那个老家伙来，弄的我们说话也文绉绉，像个读书人了。”

“哈哈哈，”猎人倒是挺满意这种说话方式，摸着长子的头，说道，“孩子，你看这位郎君穿的用的比咱们县令还好，但是他对待我们这样的人家却比县令有礼，说明他是位相当了不起的人啊！”

“人家郎君就是知礼，从哪看到了不起了？”妇人十分不屑。

“小时候学堂先生说：高者从低，心平气定，必为大材。”猎人认真说道。

“记得挺清楚，可惜别的一个记不住。”妇人无奈的进了屋。

猎人也不反驳，揣好钱财，带着孩子进了屋。

朝墨晴池至长安骑马正常行走，昼行夜息需要十五天，窦盟到长安时应该是腊月五六，距离岁旦有二十多天，足够他想办法见到李承霖。

从猎户家离开后，窦盟确实如他所说清醒过来了。

一朝之间便失去一切，父母家人，身份名字。身负重伤的躯体用了半年才彻底痊愈，医师每次来都不忘叮咛他要放宽心态，调畅心气，整日郁郁不乐不利修养。

他明白，却难以走出来。

戎升桂出自秦王府，对窦盟自是下了死手，他偶尔的善心就是透露一点外面的事给窦盟。比如窦盟入狱后，还南王即刻更换了近卫里与隋家有关连的人；比如还南王被幽禁府中，不许外出；比如秦王负责督办秦城之乱事宜；比如父亲在狱中撞墙身亡，母亲在宫中自缢而亡；比如原定隋氏宗亲有重大牵连之人入狱，其余人入流籍，后来皇帝亲自下旨隋氏所有人斩立决。

至今耳边还回响着戎升桂的话：“外臣谋反最严重不过是牵连者下狱，爵亲废庶，改籍流人，不过你身为天子至亲，白白蒙恩受宠，何谓寒心？自该料到如今的结局。”

古往今来，谋反之人的下场，也不过是戎升桂所言。

隋隐是皇帝的表亲，居职从云卫，手握兵马，还是还南王的近臣亲卫，因而此大过更是不能被帝王容忍。

窦盟越想越无法自拔，曾经无论如何都不会质疑与李承霖亲近是否合适，遭遇此事后，他动摇了：如果，不是还南王身侧的人，隋氏或许不必遭此大难罢。

而现实无法改变。

窦盟醒来身处这陌生的地方，死寂就是最佳的描述。

医师不会与他谈起无关病症的话，就连问一问今朝几月，都不会回答。他唯一的乐趣就是侧躺着，看着隔在几重纱幔后的打开的窗，窗外枝叶摇动，还算给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增添了些生气。等到能够站起来，他才看到了窗外的样子，与他所想不同，窗外是一片开阔草地，不远就是院墙，而他看到的枝叶是外面攀墙而生的凌霄花。

入夏了，花儿色艳繁红，像是恭贺一般，在微风中轻垂枝桠。

残存的模糊记忆里，窦盟看到了李承霖，那身朱红衣衫似凌霄，火热傲然，紧紧包裹着自己，那缕芩草香萦绕，伴着他微微颤抖的朗润嗓音，给了自己希望。

“隐儿，我来了。”

他还会唤自己为隐儿，他应该责怪自己才对。

恍恍惚惚的，也就那样过了，直到褚姩秘密来此，传达了李承霖的命令。

入赘改名，只要是他的意思，绝无怨言。

北上的路，窦盟没有带着出发时的那般急躁不安心情。他认清了现状，在思考自己作为寻常百姓，该如何见到还南王？

未有兵刃，怕匪徒，也恐遇猛兽，更是忧虑自己的身体，万万不可病倒了，三日尚且可以耽搁一下，更久的时间着实为难。

于是他在路上多与行商或是行人结伴，只为有个照应。

热心肠的游人让他见识到了不曾经历的事，他们不仅帮窦盟列了一份路上所有经过镇店价钱实惠的住店与食肆名单，还帮他介绍了各地能做事的去处，窦盟一一谢过，在心里记了下来。过南山逐风时，他在山间偶遇了一位老马客，被其提点，找到了一家距离花雨坊不远的住店，还精准到了能看到还南王府的房间。

甚至他从那些走南闯北的游人口中，探听到了许多有用或暂时无用的长安的消息。

……

长安传闻朝墨与云梦以后要拥有同一位总管大将军了，朝墨与云梦都认为自己会成为飞虹卫总管大将军府所在地。

京兆府尹换了人。

常科开科，有兄弟俩各取文武第一，长兄少有的为三科第一，轰动一时。

宁佩郡王迎娶飞甯郡王之妹，坊间传闻王氏与岑氏结亲另有所图。

花雨坊的胜景古桃林并入还南王府，还南王府一府一坊。

帝师铁血将军胥朗山病逝，帝悲命不举乐，一月内禁止婚嫁。

冷枝俨替考再次被抓，还南王命他绘制长安所有楼宇为罚，长安百坊，截止金秋九月，他才画到西四十坊的元和坊。

……

既然是大多数百姓都能知道的事，也自然无法讲述的更加详细些。缺少太多必要情报，窦盟将目前所知一一梳理，也无法得到几个有用的情报。

原来的京兆府尹是隋家人，换就换了，迟早的事。不过胥朗山病逝，倒是值得注意，因为皇帝忌惮之人又少了一位，还南王也少了一位强力辅臣。

隋氏一夕倾覆，李承霖在朝虽有晏昶、魏遣、卻裁烟与牛幼固等人可用，但是终究不如隋氏强盛之时，除了卻裁烟具为外姓臣子，势单力薄，怎么比得上王氏百年门荫。岑氏放弃与惠国公的联姻，选择与王氏结亲真是一步好棋，王氏受重用，如日中天，已然可以只手遮天，有岑襄得、岑誓、岑譥与岑商等人，他们相当于拥有了半个朝廷的支持。再者，窦盟早就察觉，王氏背后的人是秦王李承光。

君心不可测，窦盟不知道李承霂将足以致命的刀刃亲自交给李承光是为了什么？

难道说，就算是李承霂，做了几年皇帝，也还是不可避免的担忧李承霖生二心吗？

此时此刻，窦盟最担心的是李承霖的处境，他那般聪敏，在隋氏覆灭后，作为与帝王近距离接触的人，他肯定能轻而易举察觉到异常罢。

窦盟最懂李承霖，也清楚李承霖有多在意李承霂。

见呼屠确实如史书所说般看中莲罗，李承霂也想要莲罗的土地，李承霖便在不久后请求封地，去了幽州，亲自接近燕家姐弟。

元衡九十四年，末议兰溪过世，其弟子酉相思赶赴莲罗奔丧，同时来信告知了师叔贺子瑢此事。李承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所以得知白衣不惹尘在莲罗，并在为燕檩看病，李承霖萌生了拜师学医的想法。一来可以救救自己，二来成了白衣不惹尘的弟子，也能有借口与燕檩相处，三来他要在学医以后，找到他与四叔体弱的源头。

“何苦花费兵力？兄长爱惜将士，不如让燕家的人心服口服的将莲罗双手奉上。”李承霖如是说。

顺利的成了酉相思的徒弟，顺利接近了燕檩，也顺利让燕檩为了他改名为燕归尘。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有的事还是超出了李承霖的意料。他没有想到兄长会因为找到了能够使用的朱砂火玉而亲自来了莲罗，也没想到兄长会喜欢上燕夕儿，更没想到那年九月，姑父隋奚会在秦城拥兵谋反。

李承霖被最亲近的两个人伤的体无完肤，再无依靠。

好想日更，没那个实力(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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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寒月摇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