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杳杳西风老 第195章 花朝月夕

翌日。

青瓦上滴答滴答的雨声渐小，如同做了一个悠长大梦，李长逸一起来便看到窗前那个长发飘飘的人。

“阿卿？”李长逸难以置信的在心里描摹他的侧脸，确实是他！“你何时来的？”

而施正卿脸上一红，走近来，手指摩挲着李长逸两腮的胡茬，嗔笑道：“九郎你啊，穿上衣裳便不认人，阿卿都来三日了。”

亲昵的动作让李长逸似懂非懂，“我做了什么吗？可我记不得了。”

“真是迟钝！”施正卿也猜到了，他又将记忆封印了，但是如此也好，戏弄他也是乐事一件。

被批评了，李长逸略有委屈，努力回忆着，不好意思的说道：“好像记不得这三天的事了。”

“哼哼！”施正卿双手叉腰，转过身，“九郎给我道歉了，说不该记得那个王世嘉，还说以后要和阿卿结亲，而且还对阿卿做了那种事！”

施正卿的话李长逸听明白了，可疑问反而更多了，一边穿衣，一边说道：“我早就答应过你要结亲，那种事是真的？”

“真是识趣的家伙，愣是没提王世嘉。”施正卿继续哼唧。

“你就是个醋瓮，只管自己往里面使劲倒，心眼小的，我只能整个喝，还有苦没地说去。”

在李长逸怀里蹭了蹭，施正卿说道：“我是醋缸，能将你整个塞里，酸死你，还要盖盖，再压上两块大石！”

“傻瓜，我愿意泡缸里，哪里还用得着盖和石头。”李长逸轻声说道。

这人总是说些让自己心一窒的话，登时将那些不满怨艾剥了个干净，施正卿感觉甜丝丝的。

“九郎洗漱过后便去用膳，今日没下雨了，我与九郎一道走。”

摸着他的头发，李长逸问道：“不回去吗？”

“陪九郎几天，盛婍来了，李长明肯定忙着她的事，而且李承霖与南方四飞卫也快到了，那些臣子哪里顾得了我呢，我就是挂个头衔的施相公，朝政也需不到我。”

“嗯，今后的路不比船上，路途艰苦，若是受不了就回去。”李长逸摸着施正卿的耳朵说道。

嘴里的话忽然顿住，原来他的意思是路上太辛苦了吗？施正卿百感交集的点点头，然后问道：“我吃不了苦的话，九郎还会选择与我走以后的路的吗？”

望着自己的明亮眸子情愫深重，李长逸平心静气的说道：“阿卿想要依靠我，对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

言出必行虽然是好事，但是李长逸感觉他是故意找乐子。

出了太阳便动身，一开始施正卿还老老实实的一个人骑一匹马，午后简单吃了些干粮，不用吃的施正卿在继续出发时借故说饿，死乞白赖的要与李长逸同骑一马，李长逸自然是点头同意。

施正卿坐在前头，玩着不久前折断的树枝子，开心的像个孩子。

“早就想和九郎同乘一马，真不容易呀！”

忽而想到了多年前，李长逸记得那时施正卿也是非要与自己同乘一马，理由是什么来着？

“大将军，可怜可怜我，马车里着实无趣。”施正卿歪着头重复着多年前说过的话，手还不忘在李长逸没剃去的胡茬子上摸来摸去。

他使坏，李长逸也学着，低头故意在他的额头上磨着：“怎么说想要看看我蓄髯的模样了？”

“扎到我了！”嘴里说着不喜欢，施正卿脸上却挂着笑，“天天看着李长明，还是感觉那种样子顺眼，而且你们李家人很适合留胡子呢！”

“在长安见了多少李家人了？”

“我认识的李家人可多了，李璎乃没成年，不算，其他的就多的说不完了。”施正卿兴致盎然的在记忆里寻找着。

“听父亲说起过，那几位国公里，唯独惠国公的样貌与你相似。”

关于这一点，施正卿认同不已：“其实是李淮谕本就与我有亲，不过他还长得像晋北郡王。”

“晋北郡王？”

李长逸听到有些吃惊，而身后跟着的北野谨言与姩四娘并不奇怪。他们知道施正卿所说的晋北郡王是指北野恕，而非北野蔼。

“是阿翁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北野恕。”施正卿说完转眼看向了北野谨言，问道，“谨言堂兄可还记得自己的季父是什么样子吗？”

阳光下有些刺眼，北野谨言望着施正卿那张如画的面孔，注意力不自觉的放到了他眉心那显眼的红。

“季父他身体不好，鲜少外出，阿翁也不许我们去打扰，我其实对他没有印象，只知道他被称作神童，后来好像是我**岁时，季父他去了晋北，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那知道北野恕什么模样吗？”施正卿继续问。

微微一愣，北野谨言听到施正卿无所顾虑的称呼着自己的曾祖父，多少有些不适应，再者，北野恕好歹也是施正卿的曾祖父。

不过，他还真的记得北野恕的长相，便回道：“记得。”

“是说北野恕没有蓄髯的模样哦！”强调了侧重点，施正卿自顾自的说道，“不要紧，再过十几年你就知道了。”

北野谨言听的一头雾水。

李长逸挠了挠施正卿的腰，说道：“是听说过北野家与施家总有子嗣长得像，所以他们两家关系一直很好，但是阿卿总不能说伯父与施亦寒长得像罢！”

“九郎就是厉害！”施正卿纠正道，“不是伯父，九郎说好要和阿卿结亲的！”

“嗯，是父亲。”李长逸立刻改口。

“只能说北野家血脉传承强大，反正父亲与北野恕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貌似他们北野氏也有记载，嫡系子孙里几乎每一辈都有与施家子孙长得一样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他们与我才不一样！”

“阿卿是阿卿，只能别人像阿卿，是像，不是一样，对不对？”李长逸笑了笑。

尽是坏话！

施正卿仰头堵住了李长逸的嘴。

听着他疯狂跳动的心脏声，点到为止的离开他的唇，施正卿淡淡一笑：“下一辈也像不了，到我这辈子为止。”

一向感觉不太准的李长逸这次又准了，他理了理施正卿额边的头发，试探着问道：“是为了我？”

“嗯，不确定因素太多，多备了几手。”施正卿侧目，手指在他的喉咙处肆意滑动，“说到底，他们都是我的影子。”

“如果我不是李长逸，你可能会是他们之中的任意一个？”

施正卿看到李长逸没有表情的脸，下意识的摸到了自己脖颈上被他咬过的地方：“任意一个，都是爱你的那个。”

如此，愉快的氛围忽而暧昧，北野谨言将视线移到了前方，姩四娘仍旧用余光瞄着亲密的二人。

她不懂施正卿施了什么法，让北野谨言如此信任，方才施正卿说的话随便哪个都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说得出来的。见过北野恕未蓄髯的脸，见过李淮谕，还见过在他出生前就消失的北野晫，是二十来岁的人应该知道的事吗？就算是老一辈说给他听的，那这个老一辈可真是长命百岁啊！

这些都不重要！

看着施正卿那张与施诺完全沾不到关系的面容，姩四娘思绪万千。

“姊姊以后还来看望诺儿吗？”

她是个性子软弱的人，每天都乐呵呵，最爱的事情是在绿莺台看书，生在凉州，没离开过凉州，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凉州的城门前。

送别自己时她问以后还来不来看她，姩四娘笑着说道：“等到诺儿成亲的时候，姊姊便来。”

并不知施诺与北野晫有婚约，几年后因为李承霖的密令再去凉州时恰好也是十一月。

从莲罗走幽州，过云州京畿，再至凉州，连着用了五个月的时间。

长德六年的夏天极短，一入秋便急剧降温，大雪滚寒风，雪花从云州飘凉州，冰封千里，雪大成灾，平时三个月的路程硬生生花了五个月时间。

诡异的是入了凉州地界，风雪仿佛遮盖了天地，从到凉州，再到离开，未曾见过一天晴。

那年冬天北方闹了雪灾，南方闹了洪，却无人伤亡。

更诡异的是次年二月一到，雪停了，雨也停了。直到年底，都没有再有灾祸，庄稼地也不晓得怎么了，种什么，什么大丰收，五谷丰登，穰穰满家，一年相当于两年的粮收，户部尚书王景天天给皇帝报喜。

见到施诺的时候，她也沉浸在喜事里——腹中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

施诺不是一个体弱的人，而再次见到的她就像生了大病。

坐在书案前的她望着面前一身男装的姩四娘，呆滞的眼神里满是疲惫，手托着隆起的腹部，她颤抖着，说出了一句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话：“姊姊，你有孩子吗？”

“有。”

她眼里闪过一丝光，胸口浮动，用大了许多的声音继续问道：“孩子，好吗？”

姩四娘走近问道：“诺儿，喜欢孩子吗？不喜欢也无妨，姊姊能理解。”

未有迟疑，她低头看向书案上写的字，笑着说道：“诺儿，在知道他存在的时候就将名字想好了，阿郎也同意让诺儿想名字，诺儿一直在等孩子出生。”

“诺儿的身体怎么变得这般差？”

她本来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惨淡的脸上不见血色，形容枯槁的她若非眼里还有熠熠光彩，和死人没有区别，姩四娘心疼不已。

“孩子好像不喜欢诺儿用膳，也不喜欢热的，诺儿吃什么都会吐，稍微多穿一点也会吐。”

姩四娘听到她的话有些不敢信，擦了擦她额头的汗水，说道：“不要想太多了，是因为天气罢，从夏天开始这天乱套了，诺儿有了孩子变得愈发敏感了。”

“姊姊说的对，这天乱套了。”她淡淡一笑，然后抓着姩四娘的手，变了语气，“姊姊，往后，代诺儿多照顾下正卿罢，虽然他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但是诺儿感觉得到，他啊，也在努力让诺儿活下去。”

记不得那时是何种心情了，姩四娘舒了一口气，看着长大成人的施正卿在李长逸怀里一脸幸福的模样，她到底是要兑现答应过施诺的话，以前来不及照顾，现在照顾罢。

关于这一点，李承霖是同意的：“就当是代替我去照顾逸儿罢，逸儿不需要我了，却离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