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揣着人生(唐朝)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笔启动资金——那串沉甸甸、冰凉凉,在她掌心几乎要焐热了的铜钱,感觉腰杆子都瞬间挺直了不少,连带着吹在身上的冷风似乎都没那么刺骨了。
希望!这就是活着的希望!
她美滋滋地掂量了一下铜钱,发出令人愉悦的轻微撞击声。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换掉这身湿透又扎眼的"奇装异服",弄套符合时代的、干爽保暖的衣物,然后再找个地方祭一下依旧空虚的五脏庙,最好是来碗热乎乎的汤饼!比如水盆羊肉,当时看长安十二时辰的时候,雷佳音在剧里吃的那个香啊!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虽然并没什么用),正准备朝着刚才看到的一家似乎还亮着灯、门口挂着"估衣"幌子的铺子走去,一个冰冷、低沉,不带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自身后突兀地响起,像一块寒冰砸碎了刚刚升腾起的些许暖意。
"站住。"
林小满心里猛地一咯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顿住了脚步,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缓缓地、带着十二分的小心,转过身。
月光和远处灯笼的微光下,那位靛蓝袍服的冷面男子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到了她身后不远处。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在晦明不定的光线下更显轮廓分明,俊朗是俊朗,但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仿佛自带降温领域。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在她身上那套怪异的现代服装和还没来得及完全干透的短发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她紧紧攥着、还没来得及塞进兜里的那串铜钱上。
"你是何人?"男子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公事公办的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方才在此妖言惑众,骗取钱财,意欲何为?"
"妖言惑众?骗取钱财?"林小满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官面上的人!而且看这气场,这佩刀,估计还不是普通的小吏,官阶恐怕不低!
麻烦来了!而且是大麻烦!
她心脏狂跳,肾上腺素急速分泌,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分析局势:硬刚?肯定不行,对方一看就不好惹,而且自己这来历根本经不起查。求饶?显得心虚,更容易被当成骗子抓走。唯一的生路,就是继续忽悠...不,是据理力争!展示自己的"价值"和"无害"!
"这位...大人,"林小满迅速调整面部表情,挤出一个尽可能显得无辜、坦诚又带着几分委屈的笑容,同时模仿着古装剧里的样子,不太标准地拱了拱手,"您实在是误会了。小女子方才并非妖言惑众,更非骗取钱财。我是在帮助那位陈娘子认清不良人的真面目,避免她人财两空,这...这分明是促进邻里和谐,减少社会纠纷的义举啊!这钱,是陈娘子心甘情愿给的谢仪,绝非骗取所得。"
她刻意强调了"心甘情愿"和"谢仪"。
"心甘情愿?"男子冷哼一声,那声音像是冰碴子互相摩擦,他上前一步,迫人的气势如同实质般压来,让林小满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我观你衣着古怪,非丝非麻,发型特立,言行诡异,口音亦带异域之风,绝非我大唐寻常子民。说,你来自何处?潜入长安,有何图谋?"
图谋?我图谋活下去算不算图谋?林小满内心疯狂吐槽,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她知道,在这种久居上位、洞察力敏锐的人面前,越是慌张,越是容易被抓住破绽,当成可疑分子处理。
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调动她历史系学生的全部知识储备,准备开始她穿越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战略性胡诌。
"大人明鉴,"林小满再次拱手,语气变得"诚恳"而"坦荡","小女子确实非中原人士。我乃...海外遗民之后,祖上为避前朝战乱,举族漂泊至一海外孤岛,与中土隔绝已有数代。近日,方才随往来商船,历尽艰辛,重返故土,欲寻根问祖。故衣着发型,仍保留海外习俗,与内地略有不同,让大人见笑了。"
她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对方的反应。见对方没有立刻打断,只是眼神愈发深邃,便继续硬着头皮往下编:
"至于方才所言,亦非妖言,实乃我海外学派,历经数代,潜心研究'人心'、'世情'与'人际'之学。旨在洞察人性幽微,化解纷争怨怼,平息内心波澜。大人若不信,可查阅《唐律疏议》,"她努力回忆着相关知识点,"其中'和离'、'义绝'等条款之设,其背后深意,岂不正是为了消弭家庭怨隙,使人各得其所,从而维护坊里安定,社会和睦?小女子所学所行,虽形式或有不同,然其精神内核,与《唐律》维护秩序、教化人心之宗旨,实乃暗合。既如此,又何来'妖言'一说?"
她巧妙地把自己的"情感分析"拔高到了"社会和谐"的层面,并且扯上了《唐律疏议》这面大旗。心中暗暗庆幸,自己当初为了应付那篇关于唐代婚姻制度的课程论文,确实囫囵吞枣地翻过几下《唐律疏议》的相关注释,没想到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居然能扯出几句听起来像模像样的话。
男子,正是大理寺少卿裴十三。他闻言,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狼狈不堪、言行跳脱诡异的女子,不仅能扯出海外遗民的来历,竟然还能援引《唐律疏议》,并且说得...似乎有几分牵强但细想又并非全无道理的歪理。
他盯着林小满,目光如炬,试图从她那张虽然沾了泥污、却眼神清亮(主要是饿的)、表情"坦荡"(主要是豁出去了)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或破绽。
但这女子,眼神清澈,虽然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狡黠和机敏,却并无寻常贼人被抓包时的慌乱闪烁,也无市井骗子那种油滑算计。她似乎...真的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巧舌如簧。"裴十三语气依旧冷硬,听不出信了还是没信,"即便你所言非虚,身份不明,来历不清,按律亦需详加盘查,记录在案。随我回大理寺一趟。"
去大理寺?!林小满头皮瞬间发麻!那地方一听就不是善地!她这"海外遗民"的谎话,在普通路人或者低级官吏面前或许还能糊弄一下,到了专门办案的大理寺,在那些精通律法、善于拷问的官员面前,根本经不起推敲!万一被查出是"黑户",甚至被安上个"妖人"、"细作"的罪名,那可就真的玩完了!
绝对不能去!
"大人!且慢!"林小满急了,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小女子虽初来乍到,对长安律例尚不熟悉,但对这长安城各坊市的人情世故、市井百态,或许...或许能提供一些...独特的、于大人有益的见解!"
她必须展示价值!证明自己活着、在外面晃荡,比关进大牢更有用!
"哦?"裴十三眉梢微挑,似乎来了点兴趣,但眼神依旧冰冷,"何种见解?"
林小满脑子飞转,语速加快:"比如,方才那位陈娘子所遇之事,依小女子浅见,在西市、东市某些特定人群,如一些依附贵戚豪商的门客、或是某些自诩风流却囊中羞涩的文人墨客之中,绝非孤例!他们往往利用年轻女子涉世未深、慕才惜弱之心,行类似'情感骗局'之事,轻则骗取钱财,重则...恐引发出更加严重的后果,比如因爱生恨、打架斗殴,甚至...闹出人命官司,亦未可知!"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裴十三的表情,见他眼神微动,知道自己可能蒙对了方向,连忙趁热打铁:
"若官府能提前洞察此类'情感骗局'之常见模式、话术手段,或可编撰成文,警示百姓,防患于未然。如此一来,岂非能从源头上,减少许多因男女之情纠纷而引发的治安案件?大人执掌法纪,维护京城安宁,此等能消弭祸患于无形之策,难道不值得一试吗?"
她这是在暗示,自己的"专业知识"可能对京城的治安管理有用,能够帮助"预防犯罪"。
裴十三沉默了。他负责京城治安刑狱,确实接触过不少因男女纠纷引发的案子,有些情杀、殴斗案件,起因往往就是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欺骗和背叛,处理起来颇为棘手。这女子的话,虽然听起来荒诞不经,将男女私情与刑名治安挂钩更是闻所未闻,但细想之下,似乎...并非全无道理?若能提前警示,或许真能避免一些悲剧?
他再次审视林小满,见她虽然衣着狼狈怪异,但眼神灵动,透着一种与长安寻常女子截然不同的机敏和...一种近乎无畏的坦然?(其实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豁出去了)
"满口胡言,却偶有歪理。"裴十三最终下了论断,语气似乎比刚才缓和了那么一丝丝,几乎难以察觉,"罢了,念在你初来长安,不明就里,今日便不予深究。"
林小满刚要松一口憋了半天的气,又听他语气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然,你身份可疑,终究是不争之事。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暂准你在长安城内活动,但需随传随到,不得离开。我会着人留意你的行踪。若在此期间,有不轨之行,或滋扰生事..."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右手随意地搭在了腰间的横刀刀柄上,拇指看似无意地摩挲了一下冰冷的刀镡。那动作随意自然,却带着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意思不言自明。
林小满心头一凛,连忙点头如捣蒜,态度恭敬无比:"是是是!多谢大人开恩!小女子一定谨遵大人吩咐,安分守己,绝不敢有违!随传随到,绝不延误!"
只要能暂时混过去,不被抓进大牢,啥条件她都答应!
裴十三不再多言,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带着穿透力,要将她的样子牢牢刻在脑子里。然后,他利落地转身,袍角在夜风中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昏暗的街道尽头,身影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直到那迫人的寒气完全消失,林小满才彻底松懈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虽然本来也是湿的),双腿一阵发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吓、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大口喘着气,感觉像是刚从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回来,"这唐朝的公务员...气场也太强了吧?!跟移动冰山似的..."
她回想了一下,甚至没敢问对方的名字和官职。
不过,危机暂时解除。
她掂量着手心里那串已经被焐得温热的铜钱,又看了看这庞大、陌生而充满未知的长安城,一个之前只是模糊闪现的念头,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既然回不去,专业知识(虽然是半吊子)和忽悠技能(点满了)在这里貌似还有点市场,甚至引起了(不好的)官方注意...那不如,就将错就错?把这个"情感咨询"的事业,正儿八经地做起来?
开个店?有个固定的落脚点,既能赚钱糊口,又能更好地隐藏身份,或许...还能有机会接触到更多信息,搞清楚自己穿越的真相?
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风月鉴"!
对,就是它了!
她的唐朝再就业之路,似乎...就在这被官差警告的惊魂一刻,被逼着、歪打正着地找到了一个看似荒唐却无比明确的方向?
前途依旧未卜,但至少,眼前有了一个可以努力的目标。林小满握紧铜钱,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