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已至,武林大会并未召开,武林盟主谢星越身亡的消息已传遍了整座邑水城。
所有早侯在邑水城的武林人士一早聚到了盟主府,想要探听消息。
但知内情的徐迟昭和苏殷离都跑了,幸而任秋凡醒了过来。
高云升抖着满身泥水回来时,任秋凡正在高台之上激昂呈词。
高雨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少庄主,庄主安好,病依旧未见康愈,消息是假。”
不管慕容仙和百花谷传那些谣言有何目的,父亲无事便好。
父亲患怪症多年,虽然需要卧床但内力还在,神思也清明,高云升不希望看到父亲的病情继续恶化,虽然也想父亲能够痊愈,但希望渺渺。
正当高云升垂眸沉思时,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诸位!昨夜谢星越死时,啸风山庄少庄主高云升也在,他亲手打开了密室,看到了谢星越的罪证,也亲耳听到了谢星越认罪,他是这一切的见证人!”
高云升抬头望向高处,他不明白。
他昨夜是打开了密室不假,但里面就半张地图,哪有什么罪证?
昨夜谢星越是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说父亲这么多年一直在隐忍才没有揭露他的丑恶罪行。
但高云升表示,他真的不知道啊。
“有他做见证人也够了,高兄公正仁义,从不行宵小之事,我相信他的儿子也是平行端正之人。我手中这些是谢星越和徐迟昭的部分罪证,也有我的……是我向域买了谢星越的命!他该为此付出代价!他该死!”
任秋凡仅剩的左手拿着一个大包袱,此刻打开里面是一卷卷书册,通篇写着的都是谢星越的罪。
他用内力振起来,散布到众人上方。
高云升看到,任秋凡左手还拿着剑,他惯用右手拿剑,这一次却是左手,眼神中满是决绝的光。
“……我也该死,我曾经鬼迷心窍参与到他的买卖中,获利无数。直到我的妻儿也惨遭毒手!我才幡然醒悟……我也该下地狱!谢星越,等我到地狱中看你受尽剜肉鞭笞酷刑!”
血溅三尺,任秋凡在为武林大会准备的比武高台上,自刎了。
“少庄主,您看,这谢星越竟然暗地里抢掠儿童进行买卖!每日收益几千两,他是卖了多少孩子啊!”高雨举着书册到高云升眼前。
这是一本账本,上面有谢星越签署的名字,末页是任秋凡的签名,并落了一个“销毁”的印章。
这是本应该销毁的账本,却被任秋凡偷偷留下来了。
那间密室里本就没有证据,这些都是任秋凡留下来,为了揭发谢星越的。
“天呐,用童女之血酿酒,这真是丧心病狂,龌龊不堪,令人作呕,人面兽心!”
“呕”耳边传来的话音让高云升忍不住吐了出来,虽然他已经吐得很干净了,还倒欠了半身血,但一想到昨日饮酒时觉得甜腻的腥味是什么,就忍不住频频作呕。
原来有些人表面风光,内里早已溃烂发臭,竟能将此物分享炫耀。
高云升费力压住翻涌的胃:“把所有证据都拓印一份给我。”
“是。”
今日来的江湖人众多,大家在一起听了任秋凡的讲述,看到他谢罪赴死,又读了这些罪证,正是群起激昂的时候。
“没想到统御我武林正道的盟主竟是如此败类,若不是任掌门幡然醒悟我等还被蒙在鼓里!”
“那域此番也算做了好事,杀了这谢星越免得他污了我们正道清白!”
“就是,杀得好!任掌门果断,域结单子毫不拖沓,这才没给有些人出言辩解颠倒黑白的机会!”
“你说什么……”
“我一想到当初大比选出这么个败类做盟主,我就恨我自己为什么练功不认真,没把他打趴下!”
“得了吧你,当时就算打过了又怎么?不照样比不上人家的势力,早晚给你拉下来!”
“是啊,我看看这上头提到的——归云门、攀月楼阁、百花谷、断山派、如意宗……矛峰山,”这人一连报了十几个门派,“这可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全都参与了这关于孩子的买卖,矛峰山更是独上一层楼啊!竟然用婴儿炼仙丹!你炼哪门子仙丹,给你们那老不死的祖宗吃啊?也不怕吃死喽!”
江湖散客嘴毒得没边,逮着这些门派一个个骂。
可惜到底还是门派的人多些。
矛峰山来的那位长老先忍不住了:“你们这是血口喷人!这里头不少东西都是那任秋凡写的,谁知道他从哪里编撰出来的?他让人杀了谢星越,在自己死了一了百了,留下这些东西抹黑我们!我矛峰山常年济世救人,行走江湖从来伸张正义,对得起所有人。凭什么凭这本书几份字就能断罪我们?”
慕容仙就站在矛峰山长老旁边:“若不是我此番出谷,还不知道这脏水都泼到我们谷里来了。我百花谷避世多年,从不过问江湖事,对外界的事情都所知甚少,如何参与这些买卖?我看那任秋凡就是凭空捏造!污我百花谷之名!”
“如今都是任秋凡一人言,难道就因为他当众自刎就能增加可信度了吗?他就是抹黑我们!”
“就是……”
周遭嘈杂,争吵声不断,高云升一夜未睡头疼了起来,向高雨说了地址便先走了。
高云升回到了最开始进城时落脚的那家小院。
这是域的暗桩,此时已经人去楼空了,但房子和东西还留着,还能用用。
高云升烧了热水,终于能洗掉这一身泥了。
那域主真是会逃跑,尽做些泥路,让他几乎在泥地里追了一宿,最后还差点跟着跳了山崖。
要不是他反应快……唉。
运起内力,从腕间刀口逼出最后一汪毒血,他身体里的毒算是完全清干净了。
虽然毒清完了,但这毒对他身体的影响不小。
高云升确实如谢星越所言不似常人,但也绝对不是怪物。
只是他的身体和常人不一样,生下来便对药物有很强的抗性,几乎做到了百毒不侵,伤口的域河速度也比常人快,甚至有些致命伤也不被他的身体放在眼里。
从小他就学什么都快,任何武学功法稍微练一练便是普通人的一辈子。
可这些都在透支他的身体,每一次完成超出常人的事,都会感觉身体里痒痒的,像有什么在蠕动。
这一次中毒痊愈,那蠕动的感觉比以往强烈了。
奇妙的轻微痒感,和那银丝引起的痒意相比简直是微不可查,但高云升就是知道,有东西在一寸寸爬向他的心脏。
但这东西和父亲的怪症一样,没有人看得出来是什么。
高云升合上衣服,渐渐睡去。
再醒来时,已至深夜,屋子里点了烛火,高雨跪坐在桌案边,上面摆了一沓书册。
“少庄主饿吗?我买了饼子。”
高云升接了饼子啃几口,一边翻书册一边问:“那些人都死了吗?”
“嗯,都死了。”
高云升自带人从啸风山庄出发起,便一直小心,隐秘行踪,甚至能做到域的四位宫主都找不见影踪,却一直被刺客找到。
是有人一直在通风报信,因为他带出来的人几乎全是他摸索出来的大概率是安插进啸风山庄做眼线的人。
趁着这次机会带出门,一次性全处理了,正好。
“辛苦了。”
“不辛苦,少庄主!回去给我换间屋子就好,我想住上午和下午都不被阳光直射的屋子!”
“可以,但不能再偷摸躲在屋子里偷懒。”
“不会了!”
高雨高兴了,高云升却是越看手中书卷眉头皱得越深。
他算是明白了,任秋凡自刎前刻意点一遍的他的名字,是想让他来担这个大梁。
买卖人口的这一整条产业链,十几年未被任何人拿到明处,谢星越一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他能猖狂这么久,赚这么多钱,定是因为入局者众多,互相给对方兜着底,就算露出马脚也不怕。
任秋凡的这些罪证里,只有关于他自己和谢星越的是确确实实的,其他只是任秋凡写下的供词,并不能算物证。
而其中提到的门派和人太多,牵连太广了,如果不是任秋凡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想到向域买谢星越的命,在公布罪证后自刎谢罪。
“他是想让我来查案啊!如果是爹看到这些,绝对立即启程去找证据。可我不行,我还要照顾爹,还要顾着山庄。”
「十五年前,谢星越便开始秘密派人捉拿幼年孩童,逐渐发展到连婴儿也不放过,杀母夺子,屡次如此……孩子捉来,卖出去有无数条道,做仆役、做杀手、做原料……每个孩子都被编了号,如同货物一般……我不否认自己的罪行,曾经我是很喜爱那些得来的钱的,直到我的孩子没了,我的妻子被杀了,我的心才痛了……如果你们的孩子遭受这些,你们不会恨这些魔鬼吗?」
高云升看着这些文字只觉沉重,里面的人命太多了,犯罪者却只伏诛了两个,可如果要查,需要的时间太多,他无法离开山庄太久……
“少庄主,您回去了,庄主也绝对会叫你去查的。”
“先回山庄吧,明日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