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翠冷 第35章 你都听到了什么？（有修改）

阿宽领着宋璋在一间厢房住下，又为她准备了干净衣物和饭食。

宋璋对阿宽感激道，“多谢大人，若非大人神勇无畏，救了我们一干人，这陈丰的百姓还不知要在倭寇手中经受怎样的折磨。”

阿宽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嗨，这也是我们郎君下的令，我们也只是听命罢了。”

宋璋看阿宽这人倒比方才那两个老实一些，她想了想，对阿宽道，“你们郎君……是方才那个凶神恶煞的那个吗？”

阿宽闻言忍不住笑道，“我们郎君凶神恶煞吗？他就那样，毕竟是宗室子弟，看着冷面，实则对大家很好的。”

“原来是魏氏宗亲么？我听你们叫他三郎，三郎的，还以为只是附近的义勇。”

阿宽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总之，当今的陛下是郎君的嫡亲祖父，郎君的封地在陈丰，只是郎君素来不问政事，所以陈丰百姓大多不认得。”

宋璋面上只是淡定点了点头，实则心中已生惊涛骇浪。这魏三郎竟是皇室中人！那当初她对他做的那些事……

他现在把她留在这里，必定是要挟私报复。才出狼窝，又入虎口。不行，她必须得想办法逃走。

宋璋想了想，忽然捂住心口，皱着眉头，一副痛苦的模样。阿宽见她似突发心疾，担忧道，“宋娘子，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许是心疾又犯了。大人，不知可否带我出门去抓几副丸药来？”

阿宽有些为难，“郎君说，天亮以前任何人不许出去，除非有他的令牌。”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府医这次也随我们来了，就在外院，我去叫他来给你看看吧。”

“多谢大人，不过我吃惯的那药方难配，既是都出不去府，想也无济于事。”

她抚着心口喘了一会儿，渐渐平复下来，“不碍事，明日天明再去也是一样。不好因我坏了你们的事。”

阿宽见她脸色不好，强撑着病体招待，如此体谅，便胡乱从口袋里掏出一些跌打损伤止血药物，一股脑放在桌上。也不再打扰。

“那娘子好生休息。明日正好我也有事要请郎君的令牌，顺道可以为娘子带药来。”

宋璋点点头，笑着送阿宽离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顺着墙根在树丛穿梭，继而迅速贴到了那亮着灯的窗边。

阿宽把她安排在内院，她的屋子离这里一步之遥，守卫又松，轻易就找到了魏无笙的房间。

她看着里面的亮光，一边搓了搓手。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她微微开了一点窗缝，男子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然而越听，她的面色便越是凝重，她的身体在风中越发冰凉。原来竟是这样！倭寇屠城的真相，竟然是屋内这个人自导自演，用全城百姓的性命为垫脚石，踩着他们的尸骨上位谋权……

好可怕的谋算，好残忍的手段。

她此刻开始庆幸，还好没有承认她的身份，也没有告知他舒玄礼的存在。如果真落到他手里……

她正想着，吱呀一声，窗子突然从里面被打开。魏无笙的脸出现在了她眼前。

从那双深黑不见底的瞳孔中，她仿佛看见了她被一刀一刀片成肉片的惨状。

等到反应过来想要逃跑时，魏无笙一双大手已经将她抓了回来。

她被迫坐在凳子上，双手交叠，低着头看着两人下半身的衣袍。颇有些接受审讯的意思。

“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不知道她在这里听了多久，无论如何这个人留不得了。

“听到什么？没有。”

她的辩驳有些苍白，同她的脸色一样。

魏无笙和李裕对视一眼，李裕微笑着转过身去。这样血腥的画面，他可见不得……

她看着魏无笙朝她走了过来，拔出了腰间的剑。

“不是我杀的你，我只是在你每日喝的汤里放了和药性相冲的东西。我从未想过要你的命！”

魏无笙慢慢靠近，走到了她面前，“你觉得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

寒光闪过宋璋的眼，她意识到魏无笙今日是新仇旧恨要一起报了，就在那冰凉接触到脖颈的那一刻，左眼中的紫光骤然再现，那双眼睛因为惊恐而放大，仿佛一颗圆润的紫水晶球，缓缓转动着，试图将对面的男人吸引进去。

刀尖渐渐从脖子上移开，随着那冰冷的消失，她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他就猛然掐住了她的脖颈，直抵至门边。

男人眉头微皱，带着探究地盯着她的眼睛。李裕也瞥见了那一抹紫光，他讶异地走到魏无笙身边探头要看她，魏无笙伸出手挡在了李裕眼前。

“别看，是魅术。”

宋璋挣扎着，略有些震惊。怎么会？对他没用？

她张了张口，略带沙哑，“郎君......好痛，放开我吧——”

“放......咳咳咳——”

脖子上的禁锢力道越来越大，她双眼略微肿胀发烫，半垂下眼眸，那紫色也随之淡去。

李裕此时已拿出了那支笛子，围着她打着转，一边在空中画着什么。

“娘子别白费力气了，三郎身上有长命锁，又有我给他加固的灵力，你这魅术对他没用的。”

乳白的光围着宋璋转了一圈，继而回到了李裕手中，他停下了脚步，喃喃道：“怪了，不是妖怪。那这魅术......”

他重又作了另一势法，那光便化作一条长长的薄纱，在空中舞动着，最后落在了宋璋眼前，缓缓流动，淡淡的紫色透过垂下紧闭的皮肉显现出来。李裕目光微动，似乎有些讶异，接着他又催动那笛子念了一个咒法，他张开手掌覆在了宋璋左眼上，试图随着笛声的迷惑将那颗纯净的玻璃取出。他能看见，女子的瞳孔之后是一颗暗红的带着无数碎片的妖丹。

接着一个道士和一个紫衣女子的故事如走马灯般冲进了他的神识，一幕一幕，从开始到结束，都随着那妖丹一点一点碎裂开来，在看到最后的那团火焰时，所有的碎片汇聚在一起，变成一块碎片猛然冲向了他。

李裕骤然收回了手，漂浮在空中的笛子顿时落下，魏无笙眼疾手快忙接住了笛子，看着捂着眼睛眉头紧皱的李裕，关切道：“没事吧？”

李裕摆摆手，眼球中像有一块刀片在搅动一般，痛得抬不起头来，良久，他缓过神，走到了皱着眉面色痛苦的女子面前。

他对她伸出手，一股温凉的山泉水一般的气息萦绕在她眼前，笛声渐起，她眉头缓缓疏解开，头一歪，晕倒过去。

魏无笙见方才李裕取妖丹不得反遭反噬，心中更觉此女妖异，直接拿出了剑冲着她面上要划去。李裕却忽而出手挡住了他，抽剑不及，李裕手上多了一道血口。

“嘶——你干什么？”

魏无笙看着他的伤口，皱了皱眉，“剜了她的眼睛便是。”

他缓缓看向李裕，眼中带了几分疑虑，“你方才又在做什么？该不会是中了她的魅术......”

“不是魅术。”李裕缓缓转过身，看向了魏无笙，那双温润的目光多了几分隐隐的兴奋，“三郎，天意，这是天意啊！”

他双手握着魏无笙的肩膀，摇晃着，止不住的笑意从眼角眉梢洋溢出来。

魏无笙摸不着头脑，“什么天意？你被那女妖上身了？”

“我们来到陈丰还没走出半步，就找到了！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天意指引我们回盛京，一定是太子殿下在天有灵，太子殿下也在天上庇佑我们回到盛京，向陛下复旨，洗清旧冤！”

魏无笙看着李裕前言不搭后语，自顾自说着，忍不住出手给了他一拳。“说清楚点，你到底找到什么了？”

李裕胸口猛不防被捶了一拳，咳了两声，继而笑了笑，“我这不是太激动了么？这可是我头一回顶了我爹的职位，独自给你测算。来之前我就发现月笛指向东北方向，我还发愁拿下陈丰之后该怎么办呢，现在好了，我们真的找到了。”

魏无笙总算听明白了他说的意思，他缓缓看向了倒在墙边的女子，“你是说鉴真镜？”

李裕也顺着他目光看向了宋璋，“不错。上古神镜鉴真镜，我们要找的第一块碎片，就在她身上。”

天元二十八年夏，盛京的天空聚满了一块一块的薄云，黄昏时分，映着火红的云霞，绵延不绝，渐渐从皇城大门延伸至天子所居殿宇，抬头望去，赫然一条巨蛇，鳞甲细密，吐着鲜红的蛇信呈冲下之势盘踞在皇宫。

天生异象，钦天监当夜观星测算，北望星下移，天狼当照。此象预示着有妖祥降世，动摇江山，颠覆皇室，使黎民陷于水火之中，若不根除，必有无极之灾患。皇帝起初并未放在心上，

二月冬，帝生灾殃，缠绵病榻，头痛不已，遍寻名医不得。钦天监测算有人用巫蛊异术行诅，帝大关城门，命三辅骑士遍京彻查，最后却在太子魏祎东宫查出蛊偶。帝大怒，废太子，囚于陈丰故地，春寒催发，情思袅娜，太子郁郁寡欢，于是年四月病逝。

紧接着京郊五月飞雪，田地寒冻，颗粒无收，百姓叫苦不迭，人心异动，南蛮趁机作乱，入侵周边郡县，占领了大魏以东斜罗山以南部分地方。皇帝这才对数月前的那次测算感到惊惶，当即拟旨，搜求天下能人异士，有能找出钦天监所测妖孽者，可向皇帝提出任意一个要求。

天子一言，重比万金。当即天下轰动，还掀起了一波术学热潮。年年有各门派的人捉来妖孽送往盛京求赏，但经钦天监查验，都所捉非人。十多年过去，并无一人找到，渐渐也便有许多人放弃了这一想法。

李裕的父亲李明德，世代研习术算，当年在太子东宫效力，是魏祎的得力亲信。他算出太子命中有一劫难，却无力避免，最后看着魏祎抑郁而亡。幸而太子曾留下一子，生来口含金锁，多招妖邪，魏祎死后，明德悉心照料，侍同旧主。

皇孙加冠之日，明德偶得一古书，书中记载有上古神镜，名曰鉴真。鉴真镜乃上古女娲氏所照神镜，可照妖祥，可证神瑞。凡有所求，心中所念，即刻显现镜中。

女娲梳妆之时，不慎跌落，碎片四散人间，唯有集齐碎片，方可重铸宝镜，照寻那天降妖祥。

魏无笙永远不能忘记他幼时父亲那双忧郁的眼睛和他痛苦的神情，他死之前的最后一刻，拉着他的手，干枯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挣扎着不肯闭上目光，哀切望着他：“梁...梁王，报仇。”

他不会忘记父亲的那双眼睛，不会忘记他哀切的话语，也忘不了。每年生辰，每当他欢快得快要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李明德就会提醒他，要为他的父亲报仇，要回到盛京，他要重新夺回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他是太子的儿子，是被冤屈的罪臣之后。

要回到盛京，最快也最彻底拿到王位的方法，就是找到那个魔星，得到皇帝的那一句话。而要找到魔星，便要集齐神镜碎片，使鉴真镜重现于世。

魏无笙从回忆中抽离出，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剑。

“既然碎片在她身上，又为何拦我？”

李裕道，“这一块碎片附着在魅妖的妖丹上，这魅妖死前怨气甚重，执念不浅。如果强行取出，我的力量就会造到神镜反噬。唯有让这女子自愿交付，我们才能得到这块碎片。”

“所以现在我还杀她不得了？”

李裕笑了笑，上前扶起了那女子，“不仅不能杀她，还得哄着她。”

魏无笙觉得仿佛从李裕眼中看到了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他冷笑一声，“我们方才的话若是被她传出去，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所以啊，才叫你哄住她嘛。”李裕将宋璋的手臂抬起，搭在自己肩上，一边往床上走去。

“再说了，你们好歹也算是旧相识了，那什么，旧情难忘，故剑情深呐，你跟她打打感情牌，抛出点诱饵……你魏三郎自诩陈丰第一美男，这张脸不会用不是白瞎了吗？”

李裕背过身暗笑着一面将宋璋轻轻放在床榻上，托住她的脑袋，将软枕拉了过来。

“我跟她打感情牌？”魏无笙干笑了几声，“李裕，一只串在你箭下的野兔眨巴着眼睛，跟你谈感情，你这颗外面鲜红里面焦黑烂透的心会有一丝动容吗？”

那女人年纪那么小就有了那般成算，经年过去，她是脑袋撞过墙才会信了他的鬼话。若让她知道他有求于她，怕更是有恃无恐，在他身边上蹿下跳。

“谁让你真谈感情了，现在你们谈的不是情，是台阶。”

李裕安顿好宋璋，将被子盖在她身上。女子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眉头紧皱，支吾着模糊的声音。

“玄礼，玄礼——”

“别杀，别杀他……”

李裕缓缓低下身去，轻轻用食指拨开她的眼，继而缓缓的灵气淙淙地注入了她脑中，她渐渐平复下来，出了一头薄汗。

李裕用帕子一点点粘拭干净，在魏无笙不耐注视的目光下，将它缓缓笼入袖中。

他那双狐狸似的眼睛盈盈一笑，拍了拍魏无笙的肩膀。

“别着急，三郎。如今整个府里都是我们的人，若她真不听话，交给玄鹤卫严刑拷打一番，割了舌头，挖了眼睛，再杀也不迟……”

“不过我相信，宋娘子是个聪明人。我替你卜算过，此行向东，一路都会非常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