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翠冷 第11章 魅妖

听到名字的一瞬间，宋璋全身汗毛竖立，此刻恨不得胳膊拧成个璇儿从地上飞走，她偏过头看了看四周——再往前就是雪山断崖处，这相似的地方，相似的场景。原来是他，他是来找她报仇的！

魏无笙感受到她胳膊处渗出细汗，她神情紧张，他故意掐紧了她的手。

“在想什么？这儿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当年你也是在这雪山上把我推了下去，幸亏雪太厚，又有过路的猎户捡到了我，这才保住性命。四娘，你真是好狠的心……”

“我…我也没有办法，是你先要挟我的，我孤苦无依，没有办法才……”

“孤苦无依？那我算什么？你跟我说你会永远带着我，我们是永远的亲人，可是才一年你就为了嫁给那个男人要抛弃我！我早说你嫁给他不会顺心遂意，现在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下场？”

“都是你害的！”宋璋恨恨看向了他，“我现在的下场不都是你害的吗？早知道你恩将仇报，我当年就不该救你，不该冒着大雪把你从坟场上背回家，我不该给你熬药照顾你，不该给你缝衣裳鞋袜，我不该收留你，是我的错……”

“你少在我面前装了！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孩子了，四娘。你救我是为了什么你很清楚，你家叔伯整日来闹事，你银钱全无仆从散尽，收留我不过是想找个免费可靠的下人镇宅，我在你家为你做过多少事你心里清楚。”

“羔羊尚且知道反哺，我救了你性命，你做这些事难道不是应该的？”

他握着她的性命，她本持着理智不该与他争论，可他一副受了欺骗迫害的模样，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她是不该推他下山，可是那也是他贪得太多，要挟她在先。她收留了他，他竟敢对她生出歹念，想像一条蚂蝗一样扒在她身上吸她的血，他该死！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魏无笙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心头的那股怒火砰地炸了起来。是，知恩图报是他应该的，他做了她一年的奴仆，任劳任怨，可是这其中难道半点情分也没有？她知道他对她的情意，可她也没有斥责他，她一边享受着自己的付出，一边有意曲解为姐弟之情，哄他在宋家给她当牛做马。转头见了舒玄礼这妖精就生了二心要一脚踹了他，哪儿有那么容易！

她急着嫁给舒玄礼，不过是为了保住宋家这老宅，这个女人从十五六岁起就满心算计，眼里只有利益，哪儿有半分情分。可惜这些都是他落崖之后才清醒过来，他本想着两人朝夕相处一年，她身世可怜，等到李裕的人找到他他就跟她坦白身份，带她一起回陈丰。

可惜她目光何其短浅，攀上了舒玄礼这蠢货。

他试探着问她会不会带上他，她竟然说主仆缘分已尽，让他往后自寻生路！

他是威胁了她，他告诉她那夜的事他全都看见了，舒玄礼根本不是自己喝醉了酒，而是她在酒里下了药他才失了分寸，与她同床共枕。他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嫁给舒玄礼，他绝非良配，他保证他们在一起，他迟早会帮她找到一门更好的亲事。

她那夜似乎第一次听见他的关心，字字句句，将她感动得泪眼盈盈。她答应了他的请求，她说她不会嫁给舒玄礼。他们的确很久没有联系了，生活又回到了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她不再整日往外跑，不再忙碌着给别人准备礼物，等过了这个年，李裕再不找到他，他就要主动出去找人。

年关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雪。四娘说要带他去西山捡草药卖钱给他买冬衣，他跟着她一起上了山。那株雪莲生在峭壁之上，她将绳索套在自己腰上，另一头系在他身上放他下去。

他提心吊胆地踩在悬崖上拿到那株雪莲之时兴奋地向她挥手，示意她拉他上去，可转过身来一闪而过的却是她狰狞的面孔。她拿着小刀割破了系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绳索，他和那株雪莲便坠入这茫茫雪域之中……

三年过去了，他一眼就认出了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她的那双会骗人的眼睛，他化成灰也不会忘记。

看着眼前的女人这副紧张的样子，他心中顿觉十分畅快，他拉起了宋璋来到了悬崖边，让她身体前倾，带着雪的寒风从崖底幽幽上来，她眼角开始止不住地抽搐，心跳的声音清晰可闻。她不停吞咽着口水，却觉喉间滞涩，冰刀一般的冷风滑进了喉咙里。

“我错了，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骗你，更不该害你。我错了，我当时年纪太小，你威胁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一时慌了神才想出那种办法，你原谅我吧，你原谅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错了？刚才不是还一脸凶横地说我恩将仇报么？这么快就知道错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没有立刻将她推下去，就是还有希望，她立即道：“我知道我不该利用你的感情，不该欺骗你，我一开始也很信任你喜欢你，可是我发现是你利用我抓那妖怪的时候我觉得很难受，被信任的人欺骗的滋味，被抛弃利用的感觉，我现在全都明白了，都是我的错，魏郎君，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声泪俱下地向他认错，虽然背对着他，可是他依旧感受到她情绪的崩溃，藏在衣裙下的腿不住地颤抖着，全靠他一双手拽着她才不至于重心失衡摔下去。

魏无笙双手拉在她腰间，力气大得似乎要掐断她的骨头，虎口处的青筋挺立着，温润俊秀的脸上此刻满是狰狞，他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听着她向他求饶，他本该感到畅快，可同时又忍不住眼眶酸涩。

她在骗他，他知道这种女人根本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错，她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命。就像当初她手里捻着搓好的绣线给他打络子时看向他的眼神一样，那样鲜艳精巧的络子，那样温暖明亮的阳光，全都是假的。

“团球还在！我把团球一直带着带到了舒家，我知道那妖怪杀了三娘却知情不报，是因为三娘摔死了团球，我恨她。”

宋璋感觉到了他强烈的杀意，想到什么就说着什么，这一句嘶吼，李裕听得云里雾里，而魏无笙却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脸上的肌肉微微一颤。

团球是他捡来送给她的猫，她一直把团球养在身边，她是想说，她对他并非毫无半分感情。

可是那又怎样？万分之一的真情，又有何意义？又以为能借此操纵他的真心么？

衙署那边已经来了人接管，朝廷未嘉奖王登，特地送来皇帝亲笔御书勇义世家四字，又陆续提拔了王家在朝诸人官位，东流暴乱终于平定，王登也离开东流去了陈丰。他们二人暂且住在陈丰在东流闲置的一间宅院里。

从山上下来已经到了傍晚，比起白日里又冷上三分。李裕点了两盏灯，生好了炉火搬到了李裕跟前。

“你这脸色不太好啊，怎么看着比那个宋娘子还苍白？”

魏无笙冷笑，“因为她晕倒是装的。”

“那倒也不是，镜妖的碎片切入她心口还没来得及取下来，她这是被妖毒浸染了还没发作而已。不过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要杀她还是要救她？要是要救，我一会儿就去把那块碎片取出来了。”

他本来以为魏无笙在山上就会杀了她，毕竟那儿荒无人烟的，带到这儿来就麻烦很多，可是他停手了 ，帮她带回了宅中。他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

“我说三郎，她之前可是实实在在亲自动手杀的你，只是没杀死而已。不管你们过去发生了什么，当断则断。”

李裕见魏无笙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酒，不发一言，便知道他是心软了。

魏无笙岔开了话题，“碎片拿到了吗？”

李裕想，那女人虽然心狠，可左右现在没什么能力，对他们构不成威胁，暂时没再让魏无笙表态。

他拿出收妖袋，向空中一扔，口袋瞬时敞开，一股青烟飞出，接着便是一块极为细小的发着光的碎片在空中盘旋。

魏无笙仰头惊叹着，小小一块碎片竟有如此闪耀的光芒。

“这就是鉴真镜吗？”

李裕也是第一次见，他拿出包里的手册打开看了看，“是。背面是曼陀罗花纹，看这残镜的背面样式，就是曼陀罗无疑。”

“一共七块碎片，用这罗盘推算就能找到大概的方位，阿爹还把这说的有多难，我看也不过如此嘛，这样下去很快就能集齐碎片重现鉴真镜。到时候上京献给陛下，便可让陛下查清太子谋逆一案，还太子一个清白，殿下也就不用再在这里龟缩了。”

“下一处在哪儿？”魏无笙问。

“我看看……”李裕拿起罗盘开始施法，过了一会儿便道，“往东北边走，东流县的东北……是在许州。”

“那我们明天立刻出发。”

李裕挑了挑眉，“那宋娘子怎么办？”

“我今夜会处理掉她。”

魏无笙拿过一把横刀，走向了宋璋所在的屋子。

他要杀了她，尽管过往的那些温暖的记忆挥之不去，可是理智告诉他他得杀了她。因为她先背叛了他，一报还一报，她理应受到惩罚。

屋子里漆黑一片，他推开门进去，先点了一盏油灯拿在手上，另一手扶着剑。他扫过一眼，人不在外间。

于是他拨开了帘幕，来到里间，炭炉中的火早已熄灭，余温尚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他穿过几案来到她榻前。

隔着纱帘，他看见她静静地躺在锦被之下，似乎已经熟睡。

他拔出了刀，一面掀开了纱帘侧身进去。

柔软的触感紧随着坚硬在他嘴上同时发生，他浑身一怔，停顿了几秒钟。她……亲他？

准确地来说是撕咬，是一种发泄。

她在黑暗里猛地撞上来，牙齿磕着嘴巴，鼻子磕着鼻子，他差点流出鼻血来。震惊过后他开始莫名地愤怒，他想要推开她，却被她死死缠住。

像是男人要制服一个女人一样，她用着全身的力气粘在他身上，用嘴唇和舌头作为她最灵巧坚韧的剑，像是要在他的领地屠杀。

他觉得她简直是个疯子。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放过你？”

同样的招数，她用在舒玄礼身上，用在陆丰身上，还想用在他身上……他对她的天真市侩又气又恨。

他推开她没多久，又被她紧紧缠了上去，她嘴唇红肿，喘着气看着他笑着，“当然不能，所以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说罢立刻又咬上了他的嘴，这次他感到一丝血腥味弥漫在舌尖，是他和她血液的混合。

嘴唇的刺痛让他皱着眉头猛地推开了她，见她还要再亲上来，他抽出刀抵在了她的心口，冷冷看着宋璋。

“你这一招还是吃遍天下啊，你以为所有男人都会为你倾倒，都会心甘情愿被你欺骗是不是？我告诉你，收起你这些心思，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要杀了你。”

“上路吧……”

刀刺向宋璋的那一刻，她一边害怕一边瞪大了眼睛期待着对面男人的反应。

一，二，三，四，五……

果然，她心口一痛，渗出血迹的同时魏无笙忽然手上开始发抖，横刀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他全身开始出汗，脸色苍白地坐在床边，神情痛苦。

她趁机捡起了那把刀，闭着眼向魏无笙的脖子劈了过去。

然而李裕猛地飞到床边拦下了她的刀，将她一掌击翻在地，没来得及处置她，李裕面色紧张地开始运功替魏无笙治疗。

那头宋璋却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他不耐地瞥了她一眼。

“你救不了他的，我的血有奇毒，无药可解。”

她指了指他被咬破的下唇，笑得十分明丽。

“什么奇毒？你还给他下毒了？”

李裕的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看他这症状，神散发作，加上毒……这下麻烦大了。

他调动了全身灵气，做好了拼尽一身给他输送灵血的准备，然而愈萤在他周身流走飞回他掌心之后他却愣在了原处。

血气没有散开，而是在往回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