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季泠也没有哭出声,但裴之一肩膀单薄夏衣的布料被晕湿了。
季泠已经跑完了所有程序,在她父亲携款离开时,她顶着这梦幻泡影般的消息和现实,一步一步、机械地完成了所有程序。
当最后的骨灰盒落入怀中时,她单薄的身躯终于撑不住了。
滔天的悲伤将她浇灌。
裴之一怕她想不开,想说些劝慰的话,可怀里的人连颤抖和哭泣都要压抑,她实在说不出口,只能不断重复:“会过去的。”
单薄无力的语言、微颤落泪的人、清瘦硌人的身体、燥热的夏日高温、不绝于耳的蝉鸣。
这些元素构成的场景,在她的记忆里留存了许久许久。
等季泠冷静下来后,裴之一握住她的手说:“去我家住一段时间吧。”
她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家里的窘迫,可唯有在此时,她想让季泠知道,甚至可以说恨不得让季泠多看些她的不堪。
“不用。”季泠偏开脑袋,看向骨灰盒,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是这样,裴之一才不敢放她一个人待着。
与人世间的牵绊都已离去,还处于极度的悲伤中,在这种情况下,人做出什么冲动的行为也不足为奇。
“走吧。”她仍道。
季泠不回答。
“……如果是我在你家,我家人会冲进来把我抓回去。”她迟疑片刻,咬咬牙说:“关进家里直到开学都不能出去,也有可能。”
她自嘲一笑,“不如说是肯定。”
“你回去吧。”季泠这才开口:“我没事,你也没必要……”
本来也只是同学而已。
可如果只是同学,她说不清为什么会在裴之一面前哭,裴之一也说不清为什么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大脑停止了所有思考,不顾一切就来了这里。
裴之一盯着她,等待她的后话。
只是同学吗?
季泠没再说下去。
“走不走?”
“……”
“我也想带你去其他地方住,但我还没……”她的语气越来越轻。
“长大。”最后这两个字却用沉稳的语气念了出来,徒增无奈。
——季泠曾跟她说长大了就好,可她还没长大。
可即便是朋友,又何必来管我呢?世界上的朋友那么多。
放我自生自灭才是正常的吧。
反正、反正……
季泠看着她,眸光闪烁,其下的思绪转了又转,始终蒙着一层灰暗的色调。
见她依旧没动静,裴之一咬了咬唇,只能直言:“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待着。”
“……不想让你过不去这坎,你现在太…摇摇欲坠,我担心……”
季泠一顿,垂低的眼睫抬起,瞳孔微缩。
“你还没还我钱,至少要好好活到赚大钱那一天、吧?”裴之一错开视线。
季泠开始盯着她。
“是很痛苦,抱着我怎么哭都可以,但不能想不开。”裴之一盯着自己的手心,低声说:“听见没?”
高起的日光沿着窗沿跳进来,在地板上落下一片金黄,随着时间流逝,那片金黄逐渐偏移,换了形状、换了位置。
无论何时,头顶的天空都会洒落日光、都该倾泻温暖……的吧?
良久,屋子里传来应答。
“嗯。”
“走不走?”
“好。”
—
裴之一这辈子没怎么伺候过人,但此时竟然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乐在其中?
季泠衣服很少,夏天衣服也轻,一个书包足够。
她收拾了几套,一手拎着包,另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外走。
走出三层小楼、走出宽敞的自住区、走出狭窄昏暗的巷道、走过卷帘门、走过十字路口。
期间那群混混又出现,她就像季泠一样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恐惧被心中那股莫名的保护欲赶走,她平静而镇定地向前,就像她曾经看到的、羡慕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女生所做的一样。
她们乘着车,越过数不清的街道,回了裴之一的家。
陈巧见她回去,急得不行。
“你这孩子一句话不说就往外跑,妈妈多担心……”
她看到裴之一身后的季泠,话音顿住。
裴之一回途时在车上跟她发消息简单解释过。
跟她女儿年纪相仿,人瘦得跟竹竿似的,脸上的憔悴根本藏不住。
她哑然,停了念叨。
裴之一把季泠拉进来,从鞋柜里找到一双新的备用拖鞋放在地上。
“这是我妈,妈,她就是季泠。”
“……阿姨好。”季泠有些瑟缩。
“啊,没事,之一难得带朋友回家,把这当自己家,你们还没吃晚饭吧,吃什么?我去准备。”
季泠当然说不出来,裴之一接话:“正常做就行,她不挑食,我先带她去楼上收拾一下。”
“行,三楼有一个空房间,我大概收拾了一下,还没铺床单,你上去铺铺。”
裴之一看向季泠,季泠站在她身后,有些局促的样子。
她顿了顿,说:“她跟我一个房间。”
陈巧一愣,这孩子什么时候不龟毛了?
到底没当着人家女生的面说什么,她看出季泠的局促,快速结束寒暄,放她们独处。
换好鞋,裴之一领着季泠上楼。
推开房间的门,她让开一步,让季泠先进去,自己在后面关上门。
她的卧室很宽敞,大床、衣柜、书桌、梳妆台、电视机、卫生间。
房间整体呈米白和浅绿色调,干净、温馨,不算乱,大概是主人走得急,夏凉被缠成一团,还有一半掉在地毯上。
裴之一脱掉拖鞋,走过去把被子放好,说:“可以不穿鞋。”
房间里铺了地毯。
季泠乖乖照做,她今天的反应和动作都格外迟钝,脱完鞋就站在书桌边。
“……”
裴之一看她两秒,转头去东走西走忙活。
“咱俩身高差太多,我大多数衣服你都穿不了,睡裙应该还好,浴巾有新的,我找找。”
“洗发水沐浴露那些浴室里都有,上面都有写名字,你拿着用就行。”
“卫生间干湿分离,你可以先进去洗澡,我等会把睡裙和浴巾都放外间。嗯——洗澡用的拖鞋在洗手池下面的柜子里,应该也有新的。”
她在房间里来回打转,季泠的视线跟着她打转,原地转圈。
等交代完了,她才想起来问:“哦对,你先去洗澡?洗个澡换换心情,出来正好吃饭。”
季泠应好。
不久后,浴室传来隐约的水声。
她找到睡裙和浴巾后走进卫生间,一眼看到作分离的磨砂门。
门被水汽氤氲,也将内间的水汽、声音隔离。
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登时出神;
片刻后才放下衣物后离开,明明知道里面的人听不到,但关门时仍然轻手轻脚。
她下去对陈巧嘱咐几句,让她注意点季泠的情绪,别什么话都说。
陈巧白了她一眼,挥挥手把她赶走。
事与愿违,老天总喜欢捉弄人。
她带着季泠下楼去餐厅时,看到了本该出差在外的裴永超。
裴永超显然已经知道了季泠的到来,对她说:“给裴之一补习的同学是吧?不用拘谨,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裴之一下意识皱眉,伸手拽住了季泠的衣袖,把她拉到自己旁边坐下。
“……叔叔好。”季泠有点尴尬地回答。
裴永超嘴上说着不用拘谨,对人家的称呼却是冷冰冰的交易。
裴之一忍了忍,看她妈没在,没忍住说:“她叫季泠,是我朋友,这两天住在我房间。”
“嗯,我知道,我听你妈说了。”裴永超先动筷,“下次有这种事要先跟我说。”
裴之一嗯了声,等她妈妈落座后才动筷。
她知道季泠的习惯、爱好,就把季泠爱吃的菜拉近。
她爸爸没反应,她妈妈倒是多看她一眼,打趣:“之一还挺会照顾人。”
裴之一轻哼一声,转头把陈巧喜欢的摆到她面前,厚此不薄彼,裴永超那边也照搬。
裴永超看她一眼,夹了一筷子,然后就打开旁边的壁挂电视,开始看新闻。
陈巧倒是笑开花,直夸她懂事。
她坐回去,扭头看向季泠,季泠正巧也在看她。她无声撇撇嘴,季泠眼神里有了一丝涟漪。
**月,新闻里提了一嘴年轻人的就业状况,以及逐年增长的毕业生数量。
“对了,季……”裴永超看向季泠,一时间没想起她的名字。
裴之一提醒:“季泠。”
“对,季泠,你在学校排名怎么样,现在学生群体越来越庞大,必须得拔尖才有竞争力,像裴之一那样的就不行。”
裴之一:“……”
她埋头扒饭,懒得听他指点江山。
季泠放下筷子,平静答:“前百分之一。”
“百分之一……”裴永超仰头,一副思索的模样,转头问裴之一:“二中多少人来着?”
埋头扒饭的人先对桌布翻了个白眼,然后才抬头说:“我们在一中,一中一个年级将近八百人。”
“前八?”裴永超对自己不记得女儿学校的事一点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继续说。
陈巧张嘴就想骂他,看见季泠,想到女儿的嘱咐,忍住了没说话。
裴之一早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那还行。”裴永超继续说:“现在的学生啊,人太多了,学历这东西在贬值,要想发挥价值,就必须得是顶尖那一批才不会被淘汰,北城教学质量不算拔尖,前几名还可以,但还得再往上努力努力。”
他正眼打量季泠,“苦口婆心”道:“不然可比不上那些有条件的竞争者。”
季泠安安静静嗯了一声。
不知是以什么心理。
裴之一正要夹菜的手停在空中,过了两秒才收回来。
浓郁的厌弃和丢人的羞愧感袭来,她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忍了忍,用平静的语气解释——
“她是第一,市排名也在前五,万分之一也在百分之一的范畴里。”
裴永超愣了愣,最后绷着脸,认可似的点点头,“那还不错。”
季泠又嗯了一声,见他继续看新闻,应该不会再跟她讲话,这才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只吃她碗里的那些,裴之一给她夹的菜吃完了,她就只吃碗里的白米饭。
裴之一放在桌下的那只手紧了紧,胸膛起伏两下,到底憋住了,扭头看眼季泠,抬手给她夹了两筷子肉。
季泠也转头看她,微扬下巴,示意她吃就行了,季泠很听话地夹起一块塞进嘴里。
只是她的眼睫很长,微微敛着,让裴之一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忽然很后悔,不应该带季泠回家。
应该在外面吃完饭再回来,大不了就是被骂一顿,顶破天被打两下。
陈巧本没有察觉季泠的不适,她早习惯了裴永超的毛病,看到裴之一频繁照顾季泠后,她才后知后觉。
这小女孩本来就难受,状态不好,还在陌生环境,应该是很没安全感的。
“哦对,你得学学人际交往,这年头太木讷不吃香。”裴永超再次开口后,陈巧出声阻止,“人家来做客,好好吃你的饭吧,这些话跟你员工说还差不多。”
裴永超一噎,下意识就要张嘴回骂,裴之一连忙打断施法:“爸,你下个工程在哪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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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密马赛小天使们,刚刚发现上一章结尾有点压抑,赶紧来再发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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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