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专注吃糖的剑奴少年,纪宁终于回想起自己最初来到悬崖下的目的——
偷取百兵谷那把引得天现异象的绝世神剑。
纪宁已经可以肯定,之前猜想中,沈铸藏匿的那把真正的神剑,就在这剑奴少年的心脏之中。
但她还是想再确认一下,那把金色飞剑,是否真的如传闻般能“绝断生机”?而自己解决诅咒的期望,又是否会再次落空。
“甜吧?”
纪宁看着吃糖吃的津津有味的谢诛,开始了低声的劝诱试探:
“看在我把糖全给你的份上,告诉我,既然诛邪剑就在你的心脏之中,那你有办法用它吗?比如人剑合一什么的?”
“不行的。”
埋头吃糖的谢诛闻言,摇了摇头。
“我最多只能催发诛邪剑生出剑意,再借由经脉导出利用。如果我能自由驱使它的话,就不用剖开心脏取剑了。”
也是,但纪宁还是有些不死心。
既然是能断绝生机的神剑,那就算没法切实握住剑柄,催发而出的剑意也至少该有一半功效吧?
“剑意也行,全力催发一道剑意出来试试。”
纪宁点了点自己的左胸,那心脏从不止息的跃动之地:
“对准这儿,刺一剑。让我看看这绝世神剑是否真的名副其实,断绝生机!”
纪宁跃跃欲试。
“可这样,你会死的。”
听到纪宁的要求,终于从糖堆中抬起头的谢诛错愕的舔了舔嘴角。
“要是真能死了,我还得谢谢你呢!”
纪宁粲然一笑,拉着谢诛的手就往自己胸口凑。
谢诛的手却使劲往外缩,连吃糖也顾不上了。
“真的不行,如果不是像我这样,从小修行特殊功法,被剑刺入心脏一定会死的!你要试剑,为什么不用胳膊?”
“好吧,那胳膊也行。”
纪宁见状,扯掉本就破烂的衣袖,露出光洁的胳膊,向谢诛那边伸了伸。
“既然你这么说了……”
谢诛小心的将剩下的糖块用油纸包好,妥帖存放进衣襟,“会很疼的,忍一忍。”
诛邪剑深入谢诛心脏之中。
每次催发剑意,他都要承受剜心蚀骨之痛,再忍受经脉撕裂之苦,才能顺利将其导出。
但没关系,他很擅长专注,他很擅长忍耐。
更何况,这是为他起名,送他糖吃的纪宁要求的。
哪怕再催发一千次,他也不会拒绝。
谢诛运起功法,催动诛邪剑意,默默忍受着,那剜心之痛随剑尖轻颤而迸发,随后又游过四肢经脉,最终从掌心喷薄而出,凝聚出一道剑气,如约在纪宁胳膊上划出血痕。
这一次,血肉没有翻涌,伤口处明显附着一抹消解生机的古怪灵力,与纪宁体内涌动的想要恢复的力量相抗衡。
纪宁大喜过望,紧紧盯着那两股力量僵持的血痕,只希望这伤口愈合的慢一点,再慢一点,恨不得永不愈合才好。
但等那抹古怪灵力被消耗殆尽后,伤口还是在慢慢愈合,不过肉眼可见的,相比在悬崖上密林中被三个活宝追逐时,速度慢了很多。
三刻之后,那伤口最终还是消失不见,不过纪宁已经很满足了。这下,她解除诅咒,奔赴死亡的天平上,又增添了一个有力的筹码。
“不愧是观星阁主预言的神剑,绝断生机,名不虚传……诛邪剑,我势在必得。”纪宁喃喃。
听了这话,默默在旁观望的谢诛顿了顿,望着纪宁欲言又止,踌躇良久,最终还是在纪宁的催促下开口说道:
“不论是谁来取剑,我都会给他然后死去。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
“但?”纪宁接道。
“但……”
谢诛突然伸手抓住了纪宁的手腕。
感受着手心鲜明跳动的纪宁脉搏,和自己的心跳此起彼伏,渐渐共振。
口齿中甚至还残留着饴糖的甘甜。
谢诛第一次如此鲜明的感受到,自己活着。
“……但,你给了我名字,给了我糖吃,我第一次被人叫谢诛而不是剑奴,也是第一次知道书上说的糖是什么滋味。”
“我想尝尝你说的采蜜轩的桂花糖是怎样的清甜,八宝斋的花生酥又是怎样的醇厚……”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但我突然想出去看看,我还有些不舍得,不舍得就这么死了……”
少年仰头望着纪宁,语气中并没有哀求,只是一边思考,一边斟酌言辞,又生涩又困惑,好像自己也搞不懂自己的心了。
啊,原来如此。
看着少年困惑的眼睛,纪宁恍然。
少年不清楚的事,纪宁却非常清楚。
死兮生所倚,生兮死所伏。
少年没有真正的活过,便无所谓死亡;就像自己没有真正的死亡,便无所谓活着。
所以初见时,谢诛能不论来者身份,果断决绝的将剑意刺向胸膛。
而现在,纪宁不过为他揭开生活的一角面纱,朝里轻瞥了一眼,他便再也无法坦然接受死亡。
纪宁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既然取了剑,谢诛就会死,那就先不取了呗!
现在取剑,还会损失那抹未蕴养而成的剑气,为什么不干脆将谢诛整个人“拐走”?
正好,她的诅咒解除仪式,还缺一个能毫无悔恨的“行刑人”,而诛邪剑也能继续留在“炉鼎”心中温养。
留待之后,神剑锋成,她再想办法取剑。
纪宁思考着,无情的拂开谢诛的手,背过身去。
现在只有两个问题:
一,怎么将谢诛“拐”走,然后安全的把剑从心脏中拿出?
二,怎么让这不知世事的剑奴爱上她,然后毫无悔恨的杀了她?
“诛邪剑已与你的心脉相连,若是我强要取剑,你打不过我,还是必死无疑。”纪宁轻声却毋庸置疑的说道。
亘古星河也在此刻沉默。
“你说你现在舍不得死了,但为了这把剑我准备良久,不可能放弃。”
“我……”
谢诛还想再说些什么,纪宁却已经转过身来。
“谢诛,做我的剑吧。”
纪宁微微弯下腰,伸出手来。
“我是来偷剑的,既然你说你就是剑,那我就偷走你好了!”
纪宁说完,忍不住朗声大笑。
那些灵力火苗也像是感受到了纪宁的心情,绕在她身周雀跃的跳起舞来。
漫天星辰照耀,却不及她火光中的笑容绚烂。
谢诛一下子被那笑脸晃了神,看着夜空下神采飞扬,眼睛比星河还闪耀的明媚身影,情不自禁将手搭上了那伸出的温暖掌心,呆呆的回了句:
“好。”
…
一声“好”过后,看着仍呆呆维持搭手姿势的谢诛,纪宁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怎么?是担心我把你先骗后杀再取剑吗?”
谢诛这才回神,摇了摇头。
我不担心,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就算你骗我,我也不怪你。
在这寒潭十几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会死,谷主连骗都懒得骗我,而没有其他人会为我而来。
谢诛捏了捏纪宁和自己相握的指尖,想要再确认一次,这是否是真实。
感受着那和自己掌心相贴的温暖,谢诛情不自禁的想:如果是你,我愿意为你剖胸取剑,只要……只要在那之前,让我跟着你看看这人间。
千思万绪,万语千言,一时间想说的话太多,反倒叫谢诛不知该如何开口。
纪宁看着摇头后更呆的谢诛,有些奇怪:这孩子怕不是高兴傻了?还是没听懂自己的意思?
纪宁只得又耐心的问了一遍:
“跟我走吗?一起出去,我给你买更多更好吃的糖。”
谢诛几乎立刻又点了点头。
但过于美好的未来近在咫尺,反倒叫人恐于触碰。
纪宁是来偷剑的,他明明白白知道。
纪宁需要的是诛邪剑本身,而不是自己,如果要在看过世间后剖胸取剑,他又怕……他又怕自己会不舍得死。
只是有了名字,吃了糖,就有点舍不得死了,那出去后呢?
估计会更舍不得,可这样不就帮不上纪宁的忙了?
那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想到这儿,谢诛又用力的摇了摇头。
看着脑袋又点又摇,就是不说话的剑奴少年,纪宁有些无奈的伸手,敲了下眼前人的头顶:
“别光动脑袋啊,说话!”
谢诛想了又想,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开口说道:
“我愿意,不是为了糖。只是……如果我和诛邪剑无法分离,就算出去了,也帮不到你,不然,你还是现在就取剑吧。”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
纪宁手上使劲,一个用力将谢诛“搀”了起来,让他和自己紧贴着,在狭小石台上抵足而立。
“我认识个藏书阁的医修,人们都说他是‘一丹回春枯骨生,素手捻针死人活’,被称为九死回生游双月。
这么厉害的医修,肯定有办法将你和诛邪剑安全的分离,出阵后我们就去藏书阁找他。”
纪宁对着那张近在眼前的俊秀面孔笑了笑。
“我用我的名字发誓,取了剑,也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听了这话,谢诛紧紧回握住纪宁温暖干燥的掌心,也在内心暗暗发誓:
他愿为眼前这个人效死。
而看着谢诛眼中涌动的坚定与水光,纪宁明白——
这下,她真正偷到了这个剑奴少年藏剑的心。
诛邪剑,是她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