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娘子住的地方也没有多么的富丽堂皇。
细姑到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刚刚起床、还未梳妆的柳扇奴。
“晚起倦梳妆。”细姑嘴巴里不知怎么蹦出来这么一句。
柳扇奴笑了,她吩咐小丫头,“茗儿,给姐姐看座。”
这样的柳扇奴也很美,美得可亲可爱。
“我知姐姐姓名,却未知姐姐年岁?”
细姑回她,“二十六!”
小丫头茗儿给细姑端了杯茶来,“比我家姑娘大六岁!”
柳扇奴点点头,“那我以后还是叫你姐姐。”
“叫我大姐吧,我家里人都是这样叫的。”丽娘确实一直都是这样叫她的。
柳扇奴从善如流,“大姐!今日无事,不出门,回头让茗儿带你在楼里四处看看,有事我会叫你。”
“好!”细姑起身,目送柳扇奴上楼。
柳扇奴的居所是一栋二层的小楼,在城东,离含光寺、镜泊都不远。
小楼临着河边,前面是一道朱漆小门,后面有一道水门,供人上下船只。
“大姐,东西都在这里,你平时要多照看一下,时常擦拭,这些东西,姑娘时不时地就要用上。”小丫头环儿才十一岁,口齿伶俐地为细姑介绍一楼的东西。
一楼里间,一进门就看到墙上挂着一面琵琶,当中一间桌子,桌子上有个瓷白的果盘,盘里是几枝带着毛叶的枇杷果子。周围的的架子上摆放着檀木的棋盘、棋罐、牙牌、香炉、点茶的器具……
“还有楼上,”细姑跟着茗儿来到二楼。
二楼也是两间,外面一间是书房,里面全是书,细姑看过去,多是诗集,也有一些诸子百家的经学。靠窗有一张书桌,上面平铺着一副还没有写完的字。
原来一个顶尖的妓女要会这么多的东西!
“大姐认字?”柳扇奴已经梳妆好从卧房出来了,她见细姑在读她抄写的经文。
“嗯?”细姑抬头,“认不全,好像是佛经?你写的字真好看。”
她原以为这些日子自己终于把毛笔拿顺手了,字也写得有模有样,起码能看了。现在一看柳扇奴的字,才知道自己差得远了。
细姑夸赞得太直白,叫柳扇奴有些不好意思,“大姐谬赞了!”
“哎——”细姑想起来,把前天端午自己在太白仙居的事情一点不漏地说给柳扇奴听。
柳扇奴听后,想了片刻,摇摇头,“大姐不用在意,该来的自会来。”
给独居一处的花魁做事,比起细姑做的其他事情确实是既轻松又钱多。
柳扇奴不是每日都有宴请,也不是每一次宴请的邀约都会应下,大约两三次里能应下一回。
细姑就跟在她们主仆身后,帮着拿东西、递东西,遇到有任何情况帮忙上前探路、问路,总的来说就是给人当助理。
她觉得柳扇奴请自己当助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个子高力气大,看起来更有安全感一些。
虽然像端午那样的情形再没发生过,但是每每有点不顺当的时候,细姑学着葛九娘那样垮着脸上前问一句,事情也就没了。
细姑心道:当个恶李逵也是有点好处的,镇小鬼!
顶级花魁的容貌、才情、言谈举止这些东西加起来,都是为了向这些文人贵客贩卖一种更为高级的、叫做红颜知己的情绪价值,至于床笫之欢大约只是顺带的一点欢愉。
请柳扇奴出门需车马费五两,宴席上侍酒、表演、诗词唱和的赏钱,这些才是大头。
留宿?细姑跟了一段时间还没看柳扇奴留宿的情况,这大约是更加高昂的费用。
每次宴席过后,主人家都会代柳扇奴打赏细姑一番,少则二三钱、多则五六钱的赏银,口中还不时交代细姑要好好照顾柳扇奴。
几回下来,赏银早就超过了月银。细姑刚好用这笔银子又付了三个月的房屋赁钱。
这天细姑照例帮柳扇奴收门口投来了的宴请花签,其中有一封烫金的请帖十分正式突出,大约是哪个大人物送来的。
她把这封请帖先拿给柳扇奴过目。
柳扇奴在梳妆,看到请帖,放下手里梳子,“这是文相公的帖子,门口送贴的人还在么?”
“还在的。”细姑回道。
“请他到一楼等待,我稍后便来!”
送信人见到柳扇奴先行了个礼,随后掏出两个银锭,才道:“柳姑娘,我家相公七日后在一径香要宴一位贵客,望姑娘当日好生装扮,替我们相公招待周全。这是纹银二十两权作车马资费,还请姑娘笑纳。”
细姑接过两个银锭给柳扇奴过目。
柳扇奴回他,“文相公相邀,不敢不来,还请相公放心,奴七日后必定践约。”
七日后,柳扇奴在镜前描眉化妆,画了好一会儿都不满意,画眉的笔被丢回了妆匣里。
细姑上前,看看镜子,又看看柳扇奴的脸,问道:“好几回了,姑娘是哪里不满意?”
“哪里都不满意,总觉得差一点什么?”
文相公光是车马费就给了二十两,所请之人必定身份不凡,柳扇奴自然不敢怠慢,她照着往日无论如何装扮都觉得不对,一时有些气闷。
细姑歪着脑袋,“让我帮着看看?”
柳扇奴平复平复心情,“也行,那大姐帮我参详一二。”
柳扇奴自然是美的,一种书画般静谧清晰的美。现在,这幅书画需要活泼一些。
细姑把柳扇奴脸上的妆,用帕子沾着水一点一点擦去,再用修眉的小刀把眉毛修得直一些,再填粗一些,眼睛睫毛根部涂一点黑,让眼睛看着更圆更大,最后指头上沾一点胭脂,薄薄的点了一层。
“你看怎么样?”细姑看着镜子里的柳扇奴问道。
镜中人眉眼俊俏讨喜,不复先前画中仕女般的模样。
柳扇奴左右看看,很满意,对茗儿道:“茗儿,把这些金的玉的都去了,”又对细姑道,“大姐,你去街上鲜花铺子里,让他们把花都送来我瞧瞧!”
轻纱雪衣,榴花簪鬓,今日的柳扇奴清艳绝伦。
一径香是个园子,在东城门外。
柳扇奴到的时候,文相公亲自出门相迎。
文相公四五十岁,头带一副文士巾,又矮又胖,有一个大鼻子,看着像个土地公公,虽不好看,但也不丑。
这位土地公一见柳扇奴,便道:“飞卿今日——好!好!好!”飞卿是柳扇奴的小字。
一连三个好字,看来十分满意。
柳扇奴欠身,“相公有请,安敢不用心?”
文相公抚须一笑,“请!”
细姑和茗儿也跟在后面进去了。
一径香园中,路两旁种腊梅,桂花、茉莉,玉簪,间杂着几株栀子。
如今正是茉莉、栀子开花的时节,满院馨香。
文相公把宴安排在水榭,细姑环儿就在水榭外的假山边上等待。这里既可以看到水榭的情形,以备随时召唤,又借着假山的势头挡住了两人的身形。
有客人从假山边上的小径走过——是端午那天拦了柳扇奴的公子。
“谢公子,这边请。”细姑听见“土地公”这样称呼道。
原来这位公子姓谢。
这位谢公子今日一身宝蓝直缀,头上黑色锦缎束发,手里拿着一把纸扇,扇底坠下一块白玉扇坠,听了文相公的话边走边道:“文翁客气!”
原来这个谢公子也是能好好说话的。
柳扇奴也没想到,文相公今日要宴请的这位谢雍谢公子——竟是那天在镜泊湖拦了自己的人。
她走出水榭,恍若无事地站在文相公身后,对着谢雍微微福了一下身子,“扇奴见过谢公子。”
谢雍将纸扇一收,对着柳扇奴还了一礼,“那日谢某无礼,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柳扇奴道:“奴不敢!”
文相公哈哈一笑,“原来你二人早见过,倒是有缘!快请里面坐!”
宾主落座,柳扇奴侍酒。
文相公吩咐道:“飞卿,还不快快为谢公子斟酒?”
“是!”柳扇奴应了一声,手持一只青瓷酒壶款步至谢雍身前,颔首低眉问道:“公子饮酒?”
谢雍不看柳扇奴,自去与文翁说话,闻言只将手里的酒杯伸到柳扇奴面前。
柳扇奴倒一杯,谢雍喝一杯,喝完再递出去。
一连三杯后,谢雍道:“罢了,你退下吧。”
柳扇奴留下酒壶,退至谢雍身后。
细姑从假山后将头探出去几回,就看见柳扇奴站在谢雍身后,半天也不见动一下。
嗯?这是宴饮侍酒?明明以前都要弹个曲唱个词什么的,今天什么也没有,就干站着?那她抱了一天的琵琶岂不是白受累?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
细姑又缩回了假山后头,照例期盼这场宴请能早早结束,她好早点回家休息。
可这位文相公也真是能聊,几个时辰都没带停的。
柳扇奴更是操守一流,除了时不时的添酒布菜,片刻都没有休息。
倒是这位谢公子中间出来过一趟。
他从假山边上走过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显然是认出了细姑。
不过也没有为难她,只是将扇子底下的扇坠轻轻一扯,扯了下来。
扇坠递到细姑面前,“你知道该怎么做。”她听到公子这样说。
还能怎么做?把扇坠给该给的人呗。
谢雍走后,文相公对这场宴请满意非常,又封了三十两给柳扇奴,谢她今日之功,连细姑和环儿都得了一两的赏银。
讲了一个下午,口干舌燥的,可能这就是文相公满意的地方?细姑搞不清楚。
马车里,细姑把扇坠给了柳扇奴,连同谢公子给扇坠时的情景说了一遍。
柳扇奴接过扇坠,拿在手里反复看了一会儿,也没回细姑的话,转头看向外面,不知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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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