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仇和友人说过几句话,就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给华英介绍:“这边坐的全是兰心堂的人。兰心堂统共才十五个人,当然以前更多,只是因为他们堂主不干正事儿,一个个都跑了。”
“余下的十五人因为深谙药理,被分别插在暮云、春树二堂行动,不过也仅仅是挂个名字。这些人都是书呆子,不愿出门,放灵兽咬都咬不动。灵兽咬他们一口,还中毒死了。”
“哎!涸辙遗鲋,旦暮成枯;人而无志,与彼何殊?”
“只有一次,春树堂的魏禹拔了他们一棵草,他们一怒之下倾巢而出,暴打对方,边打边治,边治边毒,导致现在魏禹一见到针状之物就猝然晕厥。”
“叶蓝微,此人就不多说了,精明能干,一个顶仨,被称为女神通。酷爱下厨,但厨艺真不敢恭维,她做的麻婆豆腐让人以为做这道菜的人就叫麻婆。”
“宿秋水,叶蓝微的左膀右臂,有收集各式发冠的癖好。因为做了一个春梦,用他的紫龙翔天冠打赌今年能娶到媳妇儿。当时哥就劝他‘新的一年不要再骗自己了’,他还不听,这不年底了,他忙得连媒婆都没见着。”
“钟寻,叶蓝微的另一个左膀右臂,马上就要被派出去做长期卧底,很后悔在城中购置了私宅。”
“肖昶,立志存够二万两就养一只踏雪猫,现在还差三万八千八百两。”
“刘奇风,因为看上他们堂主才加入春树堂,他们堂主应该还不知道。”
呼——呼——呼——
粗重而凌乱的呼吸声,跌跌撞撞的脚步,满身泥垢裹杂着血腥味,引来路人的侧目。
“哎哟!这是怎么了?”一名侍女眼见着那人迎面扑来,连忙侧身收腹,把水盆高高举过头顶。
彼时,总坛厅内的气氛正浓,人群正自开怀忘形,对外间之事毫无所觉。
那人两眼发直绕过她,继续往前。虽说是跑,速度却几乎比走还慢了。大脑一片空白,双腿战栗不止,可他不能停下,一旦卸了这口气,就会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报……”剧烈的喘息使得气管像刀割一样疼痛,他艰难地合了合腮帮子,“报——!”
随着这一声叫喊,他“咚”地载倒在大厅门前。
“怎么回事?”
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两双鞋,他张开嘴颤了两颤,话未说出,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什么?”对方将耳朵凑到他唇边。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说:“浣溪口,孟……熙……”
华英和人走散了。最开始,四周全是红着眼睛缠斗在一起的术师,兵戈交错,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让她感到茫然而不知所措。直到一注鲜血从某人的颈间飙出,洒在她的鞋子上。她似乎能看到这殷红的泡沫中还带着灼热的体温。
她不禁用力奔跑起来。
周围的景象被飞快地拉远,回过神来时,她双足凌风,身轻如燕,鼓袖张扬。
华英看着被踩在脚下的树枝,微微苦恼。她已经飞出去很远很远,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停止。
路过一片厚厚的草丛时,本来想抱头往上面一滚,然而还未等她实施此计,人便已掠出数丈之外了。
不一会儿,从西南方传来淙淙的流水之声,华英心思活动,倏地往叶尖上一踩,变了方向,果见一条玉带,潺湲洁澈,山花点缀。
华英在快到溪水上方时便停止运气,手捏鼻,眼紧闭,“扑通”一下掉进水里。
冰凉的液体包裹住身子,溪水从耳廓灌入,但她只是微微一僵,就放松了。
华英浮上水面,颇为费力地仰起头,换一口气,才发现她已经顺着水流漂出了一段距离。
此时岸边上有一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和她对视。
华英淡定吐出一串泡泡,伸出手:“拉我一把!”
那人把她扯上来,看着她褪下外衣,串在木头架子上烘烤。她伸出双手去够那火苗,长长的头发黏在背后,湿哒哒地往下滴水。
那人打量了她半晌,面露疑色:“你是……暮云堂的?”
“暮云糖是什么糖?”
华英乌黑黑的眼睛望过来,满含期待地等着人家给她解释,然而对方却沉默了,显然是想藏私,不愿意和她分享那种糖的信息。
难道做糖的师傅脾气古怪,所以那种糖很难吃到?
华英从不强人所难,眼珠子转了转,顿时想到一个主意,拍着胸脯道:“方才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此身无以为报,愿追随姑娘左右,贴身护卫姑娘的安全!”
“……不必了,养不起。”
“姑娘……??”
“早些回去吧,莫要中了风寒。”
那人瞥了华英一眼,正欲离去,忽而一股奇风平地起,似那源远的水流,虽潺潺而动,娓娓道来,却是浩浩绵绵,波澜暗涌,气劲在内。
华英只觉五脏六腑皆承着一股压力,难以喘息,身边那人亦表情凝重,眉头紧锁。
落叶纷崩,因风卷斜,一练皎白的月光穿过叶幕照来,抵在棠华剑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嗬,别来无恙啊!”
淡墨描染的眉峰,微微挑起的眼角,似笑非笑的唇。一头青丝散在风里,大片大片的落叶扑打在他的肩头。
“是你……!”孟熙的双眸霎时睁大,握着棠华剑的手也颤抖起来。
来人眼角眉梢露着轻佻之意,慢慢凑近:“许久不见,你竟如此冷淡,着实令为夫伤心呐!”
萧!无!妄!
剑气倏然高涨,凝结而成光阵映红了半面溪流,恰同孟熙的一腔怒火,向萧无妄削去。
“啊呀,真吓人!”萧无妄轻轻一闪,原先的踏足之处被棠华剑划出道道深痕。除此之外,还有密如植物根须的细缝向四面八方蔓延,显然是吃准了他极为自负,只会恰好避过那一阵剑气的范围,不会多退几步。
然而萧无妄偏偏不随人愿,直接跳下了水,脚下一块浮冰将他稳稳托住。
不等她反应过来,萧无妄足尖又是一点,孤雁横度,凛冽的剑风随着寒霜秋意呼啸而至。
孟熙的身子顿时晃了一晃,华英看得分外着急——我的糖!
“剑下留人!”华英大喝一声,情急之下,额间的凤翎印再度闪现,灵力摧起溪水阵阵浪涌,蓦地幻化出一条水龙,蜿蜒冰彩,眈眈其眄。
萧无妄挑眉而笑,那一剑终是落了下去。孟熙的一条腿布满了血痕,仿佛被冰刀非常仔细地折磨刮划过,又偏偏避开了要害,让她感受一种火烧火燎、穷途无力的滋味。
华英亦觉震动,灵力不期然一松,水龙崩溃倾泻,在岸边砸出如雷轰响。那些草木经受过洪水的洗礼,立刻变得蔫头怂脑的。
萧无妄剑锋斜展,飘扬的长袖宛若流雪回风。
孟熙紧咬牙关,正打算拼死一搏,以报耻辱,他的剑却在半途一收。
“美味的糕点要慢慢品尝才有意思。”萧无妄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目光扫过她完好的右腿。
“休走!”在他转身的一瞬,孟熙手里的剑以雷霆之势掷出,却见他头也不回,脑袋略略一偏,便躲过去了。
“你走不走?”他在两三步之外站了站。
良久无言,孟熙紧紧抿着唇,恨怒之情让她浑身血气涌入脑海,便连呼吸也伴随着颤抖。
华英这才发现萧无妄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这么看来,此人理应和自己相熟。她犹豫过几息,虽然不舍,还是回答:“好。”
萧无妄瞟她一眼:“一颗糖就能把你拐走,真没出息!”
见她仍一步三回头,眉宇间隐有忧色,他挑眉扬声:“下次用实力来制止我,听明白了吗?”
华英摸一摸袖中的匕首,似懂非懂。
萧无妄一见她这模样,便知她的“失魂症”又犯了,不由暗道麻烦。
她现在的短期失忆皆因皓风洗元诀而起,皓风洗元诀能对人的元神进行彻底清洗,华英当初用它,是为除煞。然而不知其中出了什么问题,她体内的邪气一直未能根除,皓风洗元诀的咒力亦未消散,尽职尽责与她元神中的污浊之物对抗。
就像刮骨疗毒,如此反复,她的元神难免受损。
萧无妄运集灵力,一团白生生的气体从她头顶的百汇灌了进去。华英明显一震,眼神倏地变了。
如果说先前的她还保有一丝澄明和天真,如今她的眼睛便似一块黑得深沉的璞玉,掩在茫茫的雾气下,难辨其中真意。
“萧……无妄?”
“诶,这样顺眼多了!”萧无妄乐呵呵地应道。
和元不惜的三日之约很快就到了。华英听着外面坚持不懈了一上午的敲门声,捏碎了一整套茶杯。
“到底是谁……精神头这么足……啊!!”好不容易来邻居家串门的世安揪着颊边的卷毛,一头撞在桌子上。“等等……阿英,你干什么去?!”
华英一只脚已经跨出窗台,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我先去仇叔那儿躲躲,你应付着他!”
“……啥玩意儿?!”世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露出奔溃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