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仇忍不住抖了抖眉毛。仇苏??什么时候改名字的?
在她开口的同时,师尤霜用尖利的石子在地上磨出“仇”和“苏”两个字,一笔一划,写得郑重而吃力。
苏仇膈应得直吞口水,又伸出食指,戳了华英一下。
华英腰间的软肉感到一阵麻痒,腾地弹到一边,继续说:“今日冒昧拜访,是想请前辈解开在下身上的罹霜之火。”
师尤霜仍盯着脚下,面无表情,陷入把旁人当作空气的沉思之中。
“师……前辈?”二人面面相觑。
良久,他终于转过头来,眼角微塌,望着华英说出四个字:“绝,处,逢,生。”
苏仇松了口气,原以为和这位大师沟通会有困难,现在看来,他至少会说人话。
绝处逢生无论指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不是穷途末路、束手就擒之类的词就行了。
想到此处,苏仇利用他九尺男儿的身高优势拍了拍华英的脑袋:“感嘿(谢)。”
“你靠近来些。”师尤霜朝华英伸出手。因为他在牢里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只能天天、月月、年年把玩石子,所以那十颗手指甲倒也不尖锐。
华英向前倾身,师尤霜的食指和中指尖正好抵在她额头上,从眉心处吸出一团雾白色的光来。
他夹住那团光线往外一扯,抽离的感觉让华英经不住晃了晃。全身的灵力蓦地被解放,从头顶开始往下倒灌,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冲入四肢百骸。
华英眼前一黑,似乎听到了血液爆沸涌动的声音,不过因为她的灵力性寒,这股“爆沸”没有带来灼热和滚烫,反而让身体从浮云的顶端被抛入透骨的冰窖。
苏仇看见这女孩前一秒还生龙活虎,后一秒脸色就惨白得像一具尸体,顿时也忧心起来。
“灵力太强,刚解封时的正常现象。”师尤霜说道。
华英脚下发软,额头上突然浮现一个乌黑的凤尾形印迹,犹如烛火一般,忽明忽暗,时显时灭。
苏仇刚要问这是什么,师尤霜先一步表达了疑问:“这是什么封印?”
苏仇住了嘴。好吧,连封印都没看出来的人,不好意思发表意见。
河水总是在松闸的时候冲击力最大,灵力也是如此,这丫头恐怕要趁现在冲破封印了。
但这个过程并不顺利。华英凝神调息,渐渐发现在经脉中流淌之物好像不止灵力。那股多出来的东西无比森冷阴暗,像可怕的鸩毒,所过之处引起一浪又一浪的战栗。
邪气吗?
苏仇看到她周身溢出黑气,也是一骇,忙把掌心贴在她背后,向她身体里打入一道纯净平和的灵力,想助她将自己的灵力快点理顺归位。
谁知就在此时,华英睁开了眼睛,双目血红一片,神情似狂似颠,邪气涌动得更加厉害了。
这不应该啊!苏仇心里“咯噔”一声。
姐姐,我不是来加害你的,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啊!
一旁的师尤霜看得直摇头:“蠢货,你打断了她的咒法,还问她为何止不住邪气?”
我没问!
好吧,我心里的确有这样或那样的疑惑,可是现在怎么办?
就在苏仇要哭出来的时候,两道身影从天而降,在他看来犹如救星。
“坚持住!”元不惜一落地便发现不妙,快速扑过来,撑住她的胳膊。
她闭上双眼,汗流涔涔如注,喉咙里发出几声微弱的喘息。
凤尾印迹一忽儿炽亮无比,一忽儿又被冰冷的灵力冲上,浇灭。邪气和灵力混在一起,仿佛一股幽火悬在她头顶,默默燃烧,缓缓煎熬。
元不惜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大,几乎是发狠地握住她的胳膊,在旁边喊她的名字。
长睫似被惊扰一般轻颤几许,再抬眼时,乌子清明,那蠢蠢欲动的邪气竟奇迹般平复了,灵力的流转也顺遂起来。
“我知道。”她拍拍元不惜的手,慢吞吞地起身,环视周围,“你们大费周章地帮我解咒,究竟是为了什么?”
“唔,唔唔!”苏仇望着她道。
……
华英一虎拳揍在他脸上,冰销雪化,碎裂声十分的清脆。
“噗!”苏仇当空喷出一口热血,捂脸弯腰,肩膀微微颤抖,不知是压抑痛楚还是在压抑还手的冲动。
“还有半边呢,过来!”她用力地甩了甩手,眯起眼睛。
苏仇把脖子正回来,基本认定了她就是故意的。从罹霜之火没了后就知道,她浑身的灵力雄厚得像汪洋大海,得要一炷香时间才能解放完,解个寒系咒术应该只需弹指一挥,或者再多弹两下。
“长痛不如短痛,这个办法最快啦!”华英无辜地说,“不信我接下来温柔一点!”
说完不待他反应,指尖一曲,在他另半边脸上用力一弹,冰层果然多花了一段微不足道的时间才开始融化,只是还未融完,又添了新的白霜——来自她的寒性灵力。
“你看,我没说错吧!”她面不改色地用衣袖往他脸上一抹,就和擦黑板一样刮下一层水来。
……
算你狠!为了教主,我忍了!
“既然话到这个份上了,我就直说了。”苏仇揉着红肿的面颊,眉头下意识一拧,压低声音说,“我们想救一个人出去。”
在月下垣的地牢里,救一个人,还能有谁?真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也正因为如此,元不惜没有想到她回答的居然是“好呀”。
……
好好好,好什么好?!
如果说他昨日还只是小心防备,那么此时此刻,他几乎要打破以往文雅的形象破口大骂了。
元不惜伸手抚上古琴,凛然道:“若是想放那魔头出来,我就是拼死,也不能让你们如愿!”
“哟呵,挺有志气!”苏仇胸膛一震,发出近乎蔑视的哼笑,“你现在这个样子,准备挑谁做对手?”
元不惜眉宇间紧紧皱在一起,清色双眸充斥着越发坚定而明亮的光芒:“不行就是不行,我虽人微力薄,也分得清是非。华英,莫要上了他的当!”
“我吗?”华英作为旁观者,听到他叫自己,面露难色,“可我要去见那个人——我有话要问他。”
“让他出来是要人命的事!”元不惜大声道。
华英忽生疑惑,还没来得及问“怎么要人命了”,苏仇就一个手刀把他放倒,命丁胜谷扛在肩上。
“好,现在不赞同救人的举手!一二三!没有人!咱们走吧!”
苏仇马上转过身,向地牢深处走去,脚步踏在地板的声音没有任何停顿喘息之机。
华英迟疑了几秒,仍旧跟上。
萧无妄不愧是一代魔星,就连关着他的地方也和别处不一样。
别的牢房大多是用木头做门,遇上越厉害的主,木头就越稀有坚固。而萧无妄的门,则是由无数化石葵的身体黏结而成的,质地坚硬,重达千钧,色彩鲜亮。
她看到一个青衣男子翘着腿坐在对面,棕色的发丝在额前柔柔飘荡,眉眼微挑,唇角上翘,佻达魔魅,恣态轻透。那一瞬间,有些许的记忆似捧在手里的水,点点滴滴地,不可抑制地从指缝中漏出来。
*
“你怎么在这儿?老死不相往来不好吗?”翩翩少年郎望着眼前之人,唇边挂着一抹微笑,说出来的话却冷漠轻慢,混账透顶。
对面的明玉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自成倾城风流之意,烁亮的笑眼对上细长傲慢的柳叶眼,假假地说:“真过分,人家明明拖家带口,跋山涉水地来见你。”
萧无妄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牵着的那个小女孩身上,惊叹道:“就是这个妞儿?——怎么这么矮?!”
“三岁的娃儿能有多高?三年前是哪个把自己的继承人扔在我家树下,连知会一声都没有扭头就走了?”一提起这个明玉就来气,他挑了挑眉峰,看着接过华英并且质疑他抚养水平的老搭档,特地没吃饭的胃气得抽抽地疼。
这时一只害虫嗡嗡叫着在小姑娘身边飞来飞去,华英的眼眸随着它四处转,抬起右手,吃完糖葫芦后剩下的竹签“刷刷”几戳,短短的半秒钟之内,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全部命中在同一个位置,那虫子“吧嗒”掉下来死了。
“等等,这手法……”萧无妄表情一滞,“我那个厚八寸的铁甲机关难道就是这样被弄穿的?!”
“哦,原来在居民家里试机关的就是你?”明玉眯起眼,“这样就好办了,亮招吧!”
“怕你啊?”萧无妄眉头一皱,放下华英,在她脑袋上拍了拍,“乖乖地,一边儿玩去!”
那场战斗最终并没有打响,因为萧无妄招来一大堆闲杂人等绊住了明玉的脚步,然后一溜烟走了。
不过明玉也不是吃素的,转眼就把他的试验基地烧了个精光光,还连续端了好几个沧海教安插在别人城里的据点,把两位堂主抽得半死不活。
月分秋也就是在那时看破世事,对自我有了透彻的认识和觉悟,从此逍遥务外,成为全教上下著名的“撒手没”。
*
“解吧。”萧无妄指指牢门上的禁制道。
华英皱着鼻子瞅了一会儿,妈耶,红沼春泥,这么难的咒你不会,指望我?
“你要施法把咒眼捉住,我才好解咒。”她说。
此禁制之所以难破,是因为咒眼会发生变幻,闪现的形态、位置和个数都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