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阳,来者都是客。”视野里又出现一个身着粉白色衣裙的女孩子,对着他们湿漉漉的模样,露出了好玩的神色。“你们是来找白狼的吗?可惜了,它们不在。”
女孩子的声音细细小小,半长的黑发披散,眼神幽邃,身形单薄,就在这荒岭之中,有种鬼魂一样的感觉。
林恢环顾四周,谷中只有一间小小的木屋,墙上凿出一个圆形的洞,算是透气孔。
屋前被杂七杂八的木头柱子和形态各异的石头堆得到处都是,但有一张收拾得很齐整的方桌,有一卷书,翻到了《卫风河广》那一页。
誰渭河广?一苇杭之。誰谓宋远?跂予望之。誰渭河广?曾不容刀。誰谓宋远?曾不崇朝。
林恢仔细观察完毕,有些答非所问:“尸体上的两个洞不像是野兽撕咬所致,倒像故意用锥刺按上去的,而且整间屋子没有爪印。”
女孩子勾了勾嘴角,拿着毛笔在地上画一些他们看不懂的图案,耳畔垂落的碎发随着动作微微颤动。“你们不是特地来跟我说这些的吧。”
“衙役要进谷捉拿于你,真的不打算澄清吗?”见她不急不躁的样子,林恢猛然想起谷口的那些机关,脸色微变,“机关上的毒可有解药?若被人不小心碰到……”
云兮的画作不假思索,下手飞快,饶是如此,也花去了近一炷香的时间。等勾完最后一笔,她轻轻地舒一口气,才作弄人似地反问:“是啊,到底有没有解药呢?”
公孙襄嘴角微抽,拉了拉林恢的袖子,小声道:“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记得,想是害怕得糊涂了,咱们帮她一把吧。”
林恢的声音又沉了几分,朝那兀自忙碌的女孩道:“若此事与姑娘无关,姑娘大可和城中人解释清楚,何必执意,伤人性命?”
“此事是不是白狼干的,白狼与我有无关系,都不重要。他们针对的并非杀人案本身。”云兮淡淡地回答。取了截上好的杉木,在画上比来比去,复望向旭阳时,目光中泛着点点笑意,沉静而柔和:“你来帮我看看,按照这幅图能不能做一个坚固的狼窝?”
旭阳叹了口气,走上前看了一回,捻起一根树枝给她指哪处韧性不足,哪处的机杼又拼得有些生硬。
林恢和公孙襄对视了一眼,深觉诡异。公孙襄迟疑道:“要不……我们先去谷口劝一劝那些差役,兴许能争取些时间,寻找线索。”无论云兮是不是凶手,看他们斗得两败俱伤真是罪过。
林恢皱了皱眉头,不置可否。
公孙襄原以为经过一番有理有据、言辞恳切的劝说,可以避免一场生死相搏的惨剧,不料当他们找到差役,话还未说完,就被对方怒气冲冲地一指:“此二人和狼女串通一气,扰乱公务,给我拿下!”
耳边噼里啪啦一阵兵器的响动,二人反应极快,轻身一退,四把钢刀愣是没有一把砍中。
“等一下!”公孙襄大喝一声,声音清亮挟威,竟将那差役生生镇住了,“尸体上伤口齐整,并非野兽撕咬所致;左手中狼毛雪白无垢,一丝血迹都未曾沾染,显然不是从狼身上拔下来的,而是事后才被人塞进去的,这些,难道仵作大人都没看出来?”
“城主大人和仵作自有判断,我等只是奉命行事,你有什么意见,还是去大牢里提吧!”差役一挥手,壮汉们顿时呼喝出声,齐齐逼近;手托刀网的高手们也紧随之后,舞动凶器,以壮声威。
公孙襄美目一转,朝那差役放松地笑了一笑:“今日你捉拿我们容易,要闯过瑶谷的三千步机关却很难,不若放我们一条生路,我告诉你进谷方法。”
差役拨了拨雪亮的刀片:“你别打错了算盘,我等今日带了火箭,根本用不着淌那机关。”
“火箭很厉害不假,”公孙襄接道,“可云兮在湖上安了个大大的风口,尔等身在花海边缘,倘若有一星半点儿火溅到花枝上,岂不是连你们也要困住吗?我再奉劝一句,尔等只要抓住了真凶,便不必与云兮对阵了,捉人总比捉狼容易吧?”
差役听到“不用与狼女对阵”一说,脸上的表情略有松动,但他立马又往大腿上一掐,坚定不移地道:“依你之见,这机关该如何破解?”
公孙襄咬咬牙:“先放林师弟走!”
差役上下打量她两眼,咧开一嘴黄牙,就这小身板,不值一哂!他吩咐手下:“放他过去!——这下可以了吧?”
公孙襄朝林恢使了个眼色,待看到他离开,才道:“事不宜迟,诸位请按我说的做——面朝花海,向左后方走一步,再向右前方走两步,以此类推,直到我喊停为止,万万不可记错了顺序!”
差役狐疑:“这能好使?你不是在耍我们吧?”
公孙襄耸肩摊手苦笑:“我只身一人落到你们手上,难道还能上天不成?不信就算了,反正除了我也没有别人能引路。”
“这倒是!”差役冷笑一声,将雪亮的刀口架在她脖子上,“你前面走,不要耍花样!”
公孙襄默默地将脖子挪开半寸,又指着义士们道:“在下以为,这几位高人应该张网守在谷口,倘若云兮听到风声,放狼出来,也好应付一番。”
“你说的也有理。”差役照做,迫着她望前走了两步,刀口猛然间往内一收,“你把那臭小子放出去,不会有什么诡计吧?或者说你想舍己为人,只要他跑了便好,根本没打算脱身?”
“大人为何有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公孙襄额前有几滴冷汗滑下,装出一副配合的模样,诚惶诚恐道,“在下还是很惜命的,何况这次带路有功,兴许还能得到城主的赏识,讨些钱粮,只求大人您能替我美言几句!”
“哼!先活着出去再说吧!”差役却是一哂,提声朝手下道,“都跟紧点儿,不要走错步了!”
“停停停!向左边转,前四步后三步!”公孙襄一边喊,一边打小盘算。虽说她的目标是当和事老,把差役劝出谷去,但这个和事老怎么当也有讲究。首先,不能真和这帮人动粗,要是伤了他们一根指头,这笔债就会记在“云兮和她的同伙”身上,云兮就更说不清了。但如果用骗的,这些人便只能指着她骂两句:“大胆妖女,竟敢戏耍于我!”
而这一切实现的前提是,林师弟要快点回来救场,她就要扛不住了!
就在这时,几声闷响打破了平衡。
砰!砰砰!
仿佛是上天在响应她的召唤,后排的大汉忽被一股神秘力量放倒在地。差役大惊失色,一把箍住公孙襄,转身迎敌。
只见白色日头之下,波光粼粼,旭阳自湖对岸踏水而至,丝毫不惧脚底下起起落落的刀锋。
公孙襄直愣愣盯着他的脚:不可思议!因为谷里药多,所以扎到了也不怕死吗?可是不会痛吗?!
只见她眼神带问,双唇微张,神色如见天人。旭阳挑了挑眉:“看什么?机关上没有淬毒。”
“原来如此。”公孙襄放下心的同时,稍微生出了一丝歉疚感,先前揣测他们会利用这些机关毒害差役,原来只是吓人的。
“嗷呜——!”
不远处传来两声狼叫,一长一短,紧接着花丛扑簌簌地摇晃,颤动的花盖由远及近,仿佛能够看到疾驰而来的迅影。
差役手一滑,差点没把钢刀扔出去,对着旭阳叫唤:“喂!那个谁!快把狼撤走,不然我宰了这丫头!”
旭阳没有应声,只是皱紧了眉头。
这个动作落在公孙襄的眼里,令她大感不妙——感情这位小哥也没法跟狼沟通,他们只能自救?!
差役尚不知原委,又忙不迭摇晃手臂,将刀子亮了亮:“听到没有!我要动手了!”
狼扑到近前,是一只体型较小的家伙,短毛如刺,形容凶狠,黠目中有幽光掠过。
只见它抬起头,后腿猛蹬,一个疾扑。差役踉跄了好几步,长刀一顿乱劈乱砍,却没有一下是砍中的:“好小子,你还真敢杀人!”
公孙襄急了:“好什么好!快放开我,赶狼啊!”
兵荒马乱间,差役从箍住她的脖子变成掐着她的肩,是以她手肘向后一顶,身子一转,就挣脱了钳制,忙往旁跳出一射之地。
那狼紧追而来,森然白牙将她的衣摆扯下一大截。公孙襄抬手夺刀,又听“哧哧”几声,三头灰狼分别自三个方向跳出来,将她围在当中。差役缩成一团,眼眶暴睁,而旭阳尚有几百步之距,远水救不了近火。
眼看狼们亮爪的亮爪,磨牙的磨牙,公孙襄却全无惧意,腾身跃起。众狼一扑落空,聚在她下方,纷纷抬起头,张开嘴。
公孙襄于半空中聚力,一记“高山飞瀑”的剑招顺势直下。
这“高山飞瀑”乃金寒所创,随剑身冲出的数千道剑气恰似瀑布跌泻,声势浩大,从对手的角度看去,连出招者的身影都能完全掩盖在剑气中。
但公孙襄四阶灵力,以刀作剑,只发挥出一个中规中矩的水平,刀气并不密集,如同几道流星,稀稀散在周围。众狼直感到劲风铺面,这才望旁躲闪,还是迟了一步,被余风掠到,哀叫连连。公孙襄再接再厉,刀尖端平,划过一个大圆弧,将狼轰离身侧。
“好样的!”差役完全忘了方才的仇怨,但见平日里嚣张至极的畜生此刻只能夹着尾巴后退,竟拍手跺脚地喝起彩来。
公孙襄却眉头紧皱,按照常理,狼群遭受蒙头痛击就该逃跑了,但这几只却出乎意料,小退几步,又围着她打起了转,还一直伺机缩小包围圈。
旭阳跃至跟前,见此场景,大为疑惑:“你和它们有仇?”
“不知道。”公孙襄也十分不解,她没见过雷皇城外面的狼。说话间,刀锋疾旋不止,寒光四溢,有两头狼趴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莫下杀手!”旭阳冲入战局,学着云兮的手法驱赶众狼。众狼低低呜咽,在旁虎视眈眈许久,总算给了他一点薄面,拖着半死不活的同伴离去。
差役急了,不敢为难狼群,只好哇哇大叫:“好你个旭阳!居然敢把狼放走!你这个帮凶!”话未说完,蓦觉脖子上一痛,两眼抹黑,栽了下去。
旭阳一手刀敲晕了差役,看也不看一眼,只对着公孙襄,目放寒意:“它们诀不会无缘无故追杀于你,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真不知道!”公孙襄咕哝着,我也没想要下杀手啊,这都第四招了,才放倒两只!
旭阳沉默片刻,一时竟茫然起来:“原以为你会引差役进谷,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公孙襄顿悟了,这人特地追出来,莫不是担心他们闯谷,为难云兮?好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她抿了抿唇,忽然有些过意不去,缓声安慰:“幸亏你及时赶到,才救了那些狼,否则即使我手下留情,差役大哥也会将它们带回去邀功的。”
旭阳一怔:“你说得对。”
公孙襄一巴掌拍在他肩头,笑得大气:“不必担心,林师弟已然回城,定会查明真相,凶手是逃不过的!”
旭阳全没提防,差点被这一拍拍出内伤,不动声色地将肩膀从她的铁砂掌下转移出来:“此事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你那位公子,恐怕也陷在城里了。”
公孙襄一惊:“为什么?”
旭阳的脸色看上去有些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