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夫人的大堂中,气氛很是严肃。
逃难的魔族们被安置好了,经过幻魔和叶拂花、枝离的检查,染了魔疫的人身上的魔疫都被压得死死的,而剩下的人也被幻魔制造的环境反复确认不是卧底,找了几个没人住的、还算过得去的房子给了他们。
“倒是没看出来,枝先生竟然有如此手段,能把魔疫都压下去。”幻魔冷冷道。
“不敢,小小伎俩,不敢登大雅之堂。”枝离语气平淡地道,“能让受难的魔族脱离危险,乃是我之荣幸。”
幻魔气恼,有些话却不好说,只能看向毒夫人。
“想必六位大人也想看到同族得救吧?”
毒夫人眉头紧锁,问道:“敢问枝先生,你能帮助多少魔族对抗魔疫,能对抗多久?”
枝离道:“若是这种程度,不下千人,不下十年。”
毒夫人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实力,一时哑然,转而又道:“你修为精深不假,但你可知道,从魔君手底下出来的,要不就是极尽凶恶、冷心冷肺之徒,要么就是志气全失、麻木不仁之人?”
这话一出,她自知失语,却难以收回,一时间骑虎难下,只得继续相持着。
枝离轻轻颔首:“毒夫人怀疑我等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我等曾在魔君手底下待过,我家大人还是‘极尽凶恶、冷心冷肺之徒’,现在明知那些投奔弦部而来的人都是累赘,还要给他们疗伤,吊着他们的命,一个不好还会落下虐待流民的骂名,何不现在就让他们死掉,一来省掉了那么多麻烦,二来还能警示手下的魔族,宣扬魔君的残忍。”
“毕竟魔族虽说是同族,但是即便是同一个族系之间,甚至是一母所出,都不一定算得上亲厚,又何必管这些素不相识的、无甚用途的流民呢?”枝离嘴角挂上了讥讽的笑。
毒夫人对这赤/裸/裸的质控难以应答,只得对这襄翊行了一礼:“我自知口出无状,冒犯了襄先生,望襄先生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只是襄先生此举恕我等不能接受,难道说襄先生来我弦部,就只是为了给这些流民寻一个安身之处吗?”
襄翊面对质疑,只是道:“毒夫人这里安置了这么多修为浅薄的魔族,难道也觉得他们是累赘不成?”
眼见六枭都面色不虞,他只是淡淡道:“流民的事倘若六位不好解决,不妨交给我,让我来管理,出了事了来找我,我自然会滚蛋,倘若我管得还行,那就请各位不要再对我,和魔君手下逃出来的人有任何质疑了,可好?”
毒夫人凝神沉思良久,最终应下了。
各怀心事的众人散了。
“请恕属下先斩后奏之罪!”被布下重重阵法的房间里,襄翊对这枝离单膝下跪道。
枝离看着很和煦:“不必,你做得很好。”
襄翊受宠若惊:“那主上,那些流民你真打算救下来啊?”
枝离似笑非笑:“你跟他们有什么不同吗?”
襄翊有幸被留了下来,还能一路走到魔君身边,实力和天赋自然是不必多说,如何能与那些畏畏缩缩、眼里无光的人相提并论?
但襄翊并没有否定他,只是为难道:“属下不敢自居,只是他们可怜纵然可怜,但他们也确实没什么用处啊,难不成就任由他们在弦部……不成?”
枝离不置可否,也没有理会他的未尽之语,只是淡淡道:“去看看他们吧。”
*
魔族的名字起的很混乱,很少向人间那样讲究什么姓名字号,不少魔族以族系为名,以器物为名,有些讲究点的,会学着人间,给自己起个有名有姓的名字。
“绿萝,你还难受吗?”
一个看起来像是七八岁的小女孩的小魔族缩在小破屋子的角落里,脸上神色呆滞,听到了声音缓缓地转过头,盯着神采纤细的魔族少年道:“我还好,崖黑哥哥,你说我们今天能吃到饭吗?”
崖黑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能的,你看他们帮我们疗伤,还给我们房子住,他们应该不会介意再给我们饭吃的。”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他们像魔君一样给我们这些,那他们会像魔君那样划开我们的臂膀,放我们的血吗?”说着小女孩就露出没有衣袖遮挡的纤细的胳膊,仔细数着上面的疤痕:“我这里都被划过了,还没好,他们要要的话就只能从这里划了。”
崖黑一把捂住她的嘴巴:“绿萝,这种话不要说,被听到我们就完了。”
绿萝久无人教,并不能明白其中的关窍但是她看着一直信任的崖黑的严肃的眼神,也就不反对了。
她不是个脾气倔强的孩子,也不喜欢让诸如崖黑之类的长者为他操心。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四人进了去,看着里面东倒西歪的一票魔族,枝离面不改色的道:“拿出来。”
“我们什么都没藏!”这时候的枝离即便面无表情也有一股凶戾之气,崖黑被激得大喊出来。
枝离盯上一旁的绿萝。
绿萝呆滞的眼神并没有因为他的关注而有所改变,只是记着崖黑的话,一声不吭,呆愣愣地眨了下眼睛,看起来了无生机。
枝离的手被拍了拍。
枝离让开来了,叶拂花从后面出来,带着春天般温暖的微笑蹲在他们面前:“小妹妹,你哥哥让你不说话,但是他自己也不能仗着没人检举他就胡说八道啊,对不对?”
崖黑心想着逃不过去了,好歹要保下绿萝不受惩罚,于是死死地抿着嘴,朝着绿萝艰难地点了下头,示意她可以说话了。
绿萝大概是看明白了崖黑的指示,张嘴道:“什么是检举?”
叶拂花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一愣,然后失声笑了起来。
绿萝:“你长得真好看,你笑起来更好看。”
崖黑着急地瞪她,她于是卡住了,可能是想了想,道:“比崖黑哥哥好看。”
叶拂花心情大好,回头把枝离拉过来摁着他的肩膀逼着他一起蹲着,然后悄无声息使了个小法术,只让绿萝看到了他和枝离的真实长相:“那你说我们两个谁长得更好看?”
绿萝仔仔细细比较了很长时间,久得都让叶拂花以为这小姑娘是不是什么能睁眼睛睡觉的独特魔族,旁边的崖黑终于忍不住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把干粮放到面前:“我藏了,是我偷的,跟别人无关,你们别为难绿萝,绿萝什么都不知道。”
叶拂花从容大方地揽着枝离的肩膀站起来,跟那个半大的魔族少年说道:“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处理你?”
崖黑沉默不语。
“几岁被抓去的?几年了?”枝离开口问道,语气冰冷。
崖黑摸不清楚情况,但迫于形势,只得不情愿地道:“十六岁,半年前。”
虽然说大部分魔族受命都比人要长,长得也要更慢些,但像他们这种血脉微弱的却没有这种特长,寿命与成长速度几乎与人无异。
“那她呢?”
“没记忆的时候就被抓去,大概有了十一二年了。”
这却有点出乎意料,但想来是魔君只当他们是血包,并不在乎他们的营养和成长,才让这姑娘长得如此幼小,看着也有点痴呆。
“为什么要偷东西?”
崖黑没回答。
枝离又平静地问了一遍。
“因为怕你们不给饭吃。”崖黑颤抖着道。
他瞪向枝离,想得到“既然收留了你们就一定不会让你们挨饿”的承诺。
或者是冷面的“救你们也想吃饭?我还想把你们当饭吃呢”的判决书。
孰料枝离只是淡淡地道:“今天会给你们免费的饭吃,但日后不会有了,要想有饭吃,随你们用什么办法弄来,但要是敢偷敢抢,自然会有惩罚,不要心存侥幸。”
尽管枝离的语气平淡至极,尽管他被叶拂花揽着看起来有点好笑,崖黑仍然被他话语之下的威严所慑,低低地应了一声。
枝离话说完了,想要带着扣着自己肩膀的叶拂花回头潇洒地走掉,孰料叶拂花摁着他的肩膀又让他和自己一起在绿萝面前蹲下,揉了揉绿萝的头,哄道:“小绿萝,还没想好吗?你看啊,这个人,刚刚对你的崖黑哥哥那么坏,肯定不是好人,哪像我,一直这么温柔,肯定是人美心善,对不对?”
绿萝被他的话绕了一圈,最后终于得出结论:“可是你们一样啊。”
叶拂花笑得更灿烂了,带着枝离站了起来,向着绿萝挥了挥手,一边往外走着一边喃喃道:“我都那么努力了还没有比他更好看一点啊,好伤心啊~”
枝离脸黑着,逼音成线道:“这套你还是拿回去对付柳袭风吧,我不吃这套。”
“说不定呢?”叶拂花寻了个没人注意到的角落,快速地捏了把他的脸:“说不定我们都是因为喜欢这样被人对待才会这样对待别人呢?”
“主上,这些粮食怎么处理?”襄翊皱着眉头,眼里一闪而过些许烦躁,提着刚刚收缴来的粮食问道,“要还回去吗?”
“不用啊,那家人根本没少粮食,那小子一偷出来我就给人家补上了。”那个不着调的人漫不经心地道。
什么时候?此人明明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襄翊心里一紧,不敢对这位神秘的“花公子”多置喙,心里的迷雾却更浓了。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