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鸟 第1章 姐姐的婚礼

“到了记得给爸妈打电话。”

“知道了。”宋佳韵接过姐姐递过来的行李。

“见到人要好好打招呼，你这么大的人了，懂点事。”

宋佳韵只有一件行李，是爸爸留在家里没拿走的斜挎包。

“听见没？”

“听见了。”宋佳韵把行李甩上肩膀，朝着车站里面走去。

”等等。“

“又怎么了？”宋佳韵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

“钱够用吗？”

“够了。”

“爸妈给了你多少？”

“五百。

“我再给你转点。”宋佳音拿出手机。

宋佳韵一把握住姐姐的手。

“够用了。”

“你收着，到了和瑶瑶去逛逛。”宋佳音扯开妹妹的手，继续手里的动作。

“在学校也是穿校服，用不着新衣服。”

宋佳韵的手更用力了些。

“宋佳韵！我让你收着你就收着！“

宋佳音的话里带着突如其来的怒气，这让宋佳韵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松开抓住姐姐的手，拽了下挎包的尼龙肩带。

宋佳音看着一脸错愕的妹妹，挤出了一丝笑容，放缓了语气。

“以后三年都住城里了，大城市牌子多，去买点衣服，姐姐给你钱，听话。”

宋佳韵默不作声地看着姐姐。

“你是怕丢谁的脸吗？是宋家的？还是佟家的？”宋佳韵在脑海里构想出这句尖刻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我走了。”宋佳音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头也不回地走进车站。

宋佳韵几乎是被推搡进大巴车的，她敢肯定那个围着红色丝巾的女人踩了她一脚，因为当自己看那个女人时候，那个女人回避了自己的视线。新刷的白鞋有一个脏印，希望佟瑶不要注意到。

宋佳韵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拉开一条缝隙用来透气。她讨厌大巴车的味道，汽油味，烟味，方便食品味，混合着满满一车人的体味和车载空调味，要忍受三个半小时。她应该去坐高铁的，姐姐明明说要帮她买高铁票的，自己为什么要拒绝？自己说了什么来着？去高铁站也要坐大巴转好麻烦，高铁票没有大巴车票便宜？

“我再也不要回来了。”这是大巴车发动时宋佳韵脑子里的想法。

大巴车启动驶出车站，透过窗户，宋佳韵发现姐姐还站在原地。

宋佳音看见妹妹，笑着冲妹妹挥手作别，她确定妹妹会坐在靠窗的位置，因为她告诉过妹妹，靠着窗坐，把手机放在右边的兜里才不容易被偷。

宋佳韵向姐姐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让姐姐回去。

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寂静。直到窗外从小镇的街景变成高速公路，宋佳韵才发现自己把熟悉的一切都抛下了。一滴带着温度的液体划过脸颊，宋佳韵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了。

她根本没有不舍，这滴眼泪更多来自于对于新生活的忐忑。

手机震动，是姐姐的转账消息。

宋佳韵犹豫要不要向姐姐问佟瑶的事，想到自己马上要见到她，甚至未来三年都要和她住在一起，自己却对这个人一无所知，自己会被怎么对待…宋佳韵构想了无数种可能，她忽然胃开始疼。

宋佳韵重复了好几次打字又删除的动作，最后什么也没发出去。

手机又一次震动，还是姐姐发来的消息。

“我也会想你的。”

宋佳韵退回了姐姐的转账。

紧接着是姐姐打来的好几个电话，宋佳韵全部挂断了。

“到底怎么了？”宋佳音发来一条消息。

宋佳韵删除了两个人的聊天框，关闭手机。

头靠着车窗，合上眼。宋佳韵昨晚熬了一个通宵，查了关于大城市的许多事，如何坐地铁，常见的品牌，她想要避免自己身处难堪的境地，幸好她还有手机。

宋佳韵在还有15公里的时候被后座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吵醒了。摸了摸衣服口袋里的手机，还在。宋佳韵看了看窗外的高速路牌，快到了。胃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昏沉想吐的感觉，她从没有坐过这么久的车。

宋佳韵打开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到了佟瑶的电话，最后也没拨过去。

她见过佟瑶，还是在佟瑶奶奶的葬礼上，佟瑶她爸将葬礼办的很大，全村人几乎都去了。不知道葬礼能不能用豪华来形容，总之弄出的声响填满了村里每条小巷。

佟瑶她爸在灵堂哭得很投入，哭了很久很久，宋佳韵听得有些烦躁，烦躁到质疑佟瑶她爸是不是为了竞争“孝子贤孙”头衔才哭得如此卖力。

“办得再大又如何？他还不就是个倒插门儿女婿！小白脸！”这是宋父的在年三十的醉话。

宋父一直教育两个女儿要感恩佟家，心底却还是嫉妒非常。男人之间的爱恨交加实在是令人作呕，就像酒心巧克力咬开是二锅头。

宋佳韵带着十足的不满走出佟家老房，远远发现佟瑶和姐姐宋佳音坐在自家的围墙上。姐姐特意从县城回了村里，那时佟瑶刚刚考上大学。宋佳音笑着和佟瑶耳语，佟瑶也笑起来，肩膀轻轻撞了下宋佳音的手臂。

和姐姐对上了眼神，宋佳韵逃似的朝家的方向冲过去。

“我妹妹。”宋佳音拍拍佟瑶的腿。

“啊？”佟瑶还盯着宋佳音停留在自己腿上的手，白皙，纤长，中指末端有一颗褐色的痣。

“初二了，成绩很好，比我省心多了。”

“别这么说。”

“我本来应该像一个真正的姐姐一样照顾她，而不是把她一个人留在乡下。”

“不是你的错。”佟瑶的手掌覆上宋佳音的手背，手指缓缓滑入宋佳韵的指缝。

“瑶瑶？”

“怎么了？”

“你不伤心吗？”

“还好吧。”佟瑶耸耸肩。

“你一会儿在叔叔面前还是得哭一下的，别惹他生气。”

“可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我难过的事啊。”感受到二人手指交错间的温度，佟瑶居然无法克制住自己的笑容。

宋佳音看见佟瑶这副样子，也跟着笑起来。但在感受到快乐的下一个瞬间，宋佳音就将自己迅速地抽离出来。

“我告诉你一个。”宋佳音故作神秘地贴近佟瑶的耳朵。

佟瑶还是笑着，配合宋佳音的动作。

“我要结婚啦。”

佟瑶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又转变回轻松的神情。

“我已经为这个事情哭过一次了。”

“我只值得你哭一次吗？好过分。明明小时候总说喜欢我来着。”

“你也说是小时候了。”佟瑶坦然地笑着，偷偷松开了自己的手。

“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最喜欢的妹妹。”宋佳音笑着摸了摸佟瑶的头。

“喂，你有亲妹妹的。”

“我还是坚持我的答案。”宋佳音收起了笑容，注视着佟瑶。

“好吧。”佟瑶回头看了一眼宋家的院子，门窗紧闭，宋佳音的妹妹应该早就进屋了。

佟瑶还是在葬礼上哭了，多亏了宋佳音。

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约定俗成的雄性竞赛，一年后宋佳韵她爸也是把女儿的婚礼大操大办了一番。这之中也少不了佟瑶父亲的帮忙，佟父随了一个很厚的红包，还将自己的好几辆车子借给了自己的司机，也就是宋佳韵她爸，充婚礼车队的门面。这些事都是宋佳韵听自己爸在手机通话里说的，夹杂了一大堆醉话，无非就是佟叔叔，是个多好的老板，佟家对她们家是多么的关照…宋佳韵越听越觉得恼火。

“为什么我们家总是要靠别人的关照？明明你和佟叔叔在一个地方出生一起长大，为什么他是老板你是司机？”宋佳韵的喉咙里早就卡着这样一句混账到不能再混账的话。

她拒绝做姐姐的伴娘，家里也没过问。婚礼当天，她和佟瑶坐在同一辆车里。那是她第二次见到佟瑶，起初两个人一起坐在车子后座，二人一言不发，佟瑶划着手机，宋佳韵看向窗外。

佟瑶回了几条信息后还给林释月发了定位，她向林释月抱怨这个举办婚礼的县城有多么的远，林释月没有回她，大概率是在工作吧，佟瑶放下手机，烦躁地叹出口气。

通常的初次见面，人们总是会主动和佟瑶搭话，可宋佳韵好像没这个意思。佟瑶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宋佳韵，宋佳音说的没错，她妹妹算得上漂亮。

宋佳韵穿了一件剪裁简单的淡蓝色连衣裙，没有穿和佟瑶一样的伴娘礼服。宋佳音没有请自己的亲妹妹当伴娘，却请了佟瑶。

佟瑶猜测这就是宋佳韵还没和自己说话的原因。

裙子车线的地方已经被洗得泛白，肩线和领口略显松垮，显得不太合身。这条裙子是宋佳音的，佟瑶立马察觉到了。宋佳韵的脸颊和嘴唇并没有像她姐姐那样没有血色，透露着病态。只是看起来缺很少护理，鼻翼周围都干燥得脱了皮。棕色的齐肩短发，斜刘海，配上猫一样的短脸，皮与骨贴得极紧，以至于眼下皮肤透出血管的青紫颜色。骨感的眼眶里，有一双饱含□□的，占据着夸张比例的眼睛。

“佳韵，对么？”

宋佳韵扭过头，看着佟瑶。

佟瑶眼里的宋佳韵像一只受惊的鹿。

“嗯。”宋佳韵机械地从嘴里蹦出一个字。

“我叫佟瑶，你姐姐和你提起过我吗？”佟瑶往宋佳韵身边挪了挪，笑着问。

宋佳韵低下头，佟瑶的手自然地挨着自己的左手小指，一根手指包着创可贴。佟瑶的动作其实很轻，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但宋佳韵觉得在那一瞬间，自己被佟瑶手指触摸到的皮肤，忽然拥有了比平时高百倍的感知能力，她甚至能感受到佟瑶指尖突出的，椭圆形的茧。

“嗯。”宋佳韵触电似的抽出自己的手，她后悔自己没有穿带口袋的外套，自己的手无处可放，慌乱之中，她只能两手紧扣，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啊…不好意思。”佟瑶猜到宋佳韵因为伴娘的事可能不喜欢自己，但她没想到宋佳韵将排斥表现得如此直接。

缺乏家长管教的孩子。

佟瑶看向宋佳韵，宋佳韵正盯着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没有回答。佟瑶觉得难以置信，但她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甩脸丢失了礼仪，她再不满也只是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这就已经得罪她了…宋佳韵早就听说了佟瑶被家里溺爱得脾气古怪，昨天父母反复告诫宋佳韵在车上要小心谨慎，不要得罪贵人的女儿。

二人继续着之前的沉默，可车子却忽然急刹，宋佳韵一头撞在前座座椅上。

“**的！有你们这么过马路的吗？！”司机降下车窗，冲着骑电动车横穿马路的小年轻就骂。

小年轻瞟了眼车标，猛地一拧油门跑了。

“县豁皮！”司机还没骂尽兴，一边靠边停车一边抻着脖子叫喊。

宋佳韵眼前的景象模糊了几秒，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好，起码没有包。

“没事吧？”佟瑶注意到宋佳韵的动作，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了。

“…”宋佳韵还没把手从自己的脑门上放下来。

“你好像撞得很厉害。”

“我没事…”宋佳韵把手放了下来，注意到司机正扭过头打量着自己，本能反应一般，她低下头。

“自己不系安全带，现在才知道痛。”那司机挖苦了宋佳韵一句，转而立刻满脸堆笑地关心佟瑶，“瑶瑶你没有碰到哪里吧？”

佟瑶没有回答。

“瑶瑶？”司机又试探了一次。

“瑶瑶是你叫的？”佟瑶冷脸看向司机，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啊？”司机愣住了。

“你明明听清楚我的话了。”佟瑶不再给司机眼神，她看向宋佳韵，对方却又扭头装作无事发生。

“对，对不起，小佟总。我听陈师傅是这样称呼您的，我才…”

“陈师傅？”佟瑶将背靠回了座椅上，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陈师傅在哪里？”佟瑶浏览着林释月的社交媒体，并没有更新。

“陈，陈姐孩子快高考了，就辞职不做了。老板才让我来的。”

“我爸让你来的？”

“是的。”

“呵…”佟瑶欲言又止。

“小佟总…？”司机唯唯诺诺的样子，看样子也是对佟瑶的脾气有所耳闻。

佟瑶没说话，她一点不在乎让司机侯着。她翻开了林释月所有的互关好友的主页，逐一查找林释月的踪迹。

宋佳韵侧过头，佟瑶穿着和其他伴娘一样的礼裙。礼裙都是租赁来的，粉色雪纺纱衬底和泡泡袖样式，材质廉价，俗气极了。佟瑶及腰的黑发有着柔顺的光泽，每一根发丝都透露出精心打理的痕迹。瓷白的细腻皮肤，线条流畅的脸型，鼻梁上略微凸起的驼峰和目空一物的细长眼睛给这张脸增添了几分傲慢。不过这几分傲慢在她身上一点也不突兀，因为她的养尊处优是那么显而易见。正因如此，佟瑶和她身上那条劣质的礼裙看起来才如此割裂。那条难看的裙子，再一次刺痛了宋佳韵的自尊心。

佟瑶翻完了，一条有关林释月的动态也没有，看来她真在工作，要么就是…全都串通好了。

“我刚刚说到哪儿了？”佟瑶还是盯着手机屏幕。

“小佟总，说到陈姐辞职，老板让我接她班。”

“啊，想起来了。”佟瑶抬起头，朝司机微笑，“那请你转告我爸，以后别什么人都塞给我用。”

“小佟总，可刚刚那脚刹车真不是我的问题啊。”

“我只是请你转告，没有请你解释吧？”佟瑶的嘴角依旧维持着向斜上方提起的角度，但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还不开车吗？让伴娘和新娘的妹妹迟到，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还是说，你办事也和你的嘴一样，没个把门？”

“马上走，马上走。”司机陪了两秒笑脸，没再说话，转身继续开车。

窗外传来街道的喧嚣声。

“啧。”佟瑶眉头微蹙。

驾驶座的车窗立刻就关上了。

“抱歉。”佟瑶瞥了眼宋佳韵。

“不用道歉的，我，我没事。”宋佳韵还没从佟瑶教训司机的话里回过神来。

“你没事？撞了头，你不生气吗？”佟瑶心里还装着对林释月的火气，话里也带上了刺，“他都那么轻贱你了，你不教训他，还说着自己没事？”

“我…”宋佳韵不断说服自己的视线不要从与佟瑶的对视中逃跑，她不知道为什么与佟瑶的视线接触能带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宋佳韵与自己的斗争最终还是失败了。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佟瑶叹了口气，转过头接着划手机。

林释月还是没回佟瑶消息。

本以为尴尬就这样到此为止了，直到佟瑶听到身旁的抽泣声。

宋佳韵深埋着头，下落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她用双手紧攥的裙摆上。

“你怎么了？”佟瑶被宋佳韵突然的眼泪弄得不知所措。

佟瑶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把宋佳韵吓到了。

“对不起，我刚刚说话语气太重了，我没有在对你生气，是其他的事情。”佟瑶看着一颗又一颗下坠的眼泪，越说越慌。

宋佳韵还是不肯抬起头。

“真的对不起。”佟瑶一心想着道歉。

宋佳韵摇摇头，然后再没有说话。

二人这样僵持着，直到下车。

宋佳韵在看到爸妈后止住了眼泪，如果是他们，只会责怪她没有系安全带。但还只能算是陌生人的佟瑶，却选择维护了她。宋佳音说的没错，佟瑶确实很善良。现在，她只希望自己刚刚的眼泪能够奏效。

婚礼上，佟瑶和其他伴娘一起站在酒店礼堂的台子上。十几盏灯明晃晃的照下来，佟瑶被烤得头晕眼花，她实在没想到一个婚礼仪式是那么的漫长。她本以为自己起码会难过一下，结果她被累到唯一难过的瞬间是看到了宋佳音老公的正脸的那一刻。

绝望之际，佟瑶看见了一个人坐在不远处圆桌旁的宋佳韵，全场所有宾客都看着宋佳音，有几个甚至还眼泛泪花。可佟瑶意识到宋佳韵没有在看台上身为新娘的姐姐，而是在看着她。

视线或许交汇了十几秒，或许更长。

仪式结束后，佟瑶换了衣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在她父亲旁边。然而她并没有得到休息的机会。每一次有人来找她爸，她就得放下筷子起身问好然后微笑应酬。几次过后，佟瑶干脆放弃了吃饭。

这期间佟瑶一直留意着宋佳韵，她激动地和父母争论着什么，宋父猛地一撑桌子冲到宋佳韵面前，扬起手，宋佳韵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宋父环顾四周，又将手放了下去。一把将宋佳韵从椅子上拽起来，往她手里塞了个酒杯。不一会儿，宋家夫妇就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宋佳韵跟在父母身后，脚步有些慢，似乎在刻意保持着距离。

佟瑶先一步站起来，主动和宋家夫妇打招呼。

佟瑶朝宋佳韵微笑，宋佳韵向她母亲身后躲了一下。原来宋佳韵的个子比她母亲还要矮一些，佟瑶这才确定了宋佳韵的娇小不是自己视角的问题。

爹与爹的对话并没有什么特别，无非是表示感谢，举手之劳，互相抬举，过奖过奖。并在中间穿插音量不一但假的一致的笑声，最后称兄道弟，碰杯收尾。

“这是你家老二？”佟父注意到站在母亲身后的宋佳韵。

“叫人啊。”宋父收起笑容，呵斥宋佳韵。

“叔叔好。”

“这孩子内向，要是像瑶瑶这样就好了。”宋母讪笑着。

“她也就占这点好了，女孩还是文文静静的，多好！”佟父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得十分得意，他搂过佟瑶的肩膀，将佟瑶拉的离自己更近一些。只打眼一看的话，佟瑶确实算得上是“大家闺秀”。

“嗨呀，你又谦虚，瑶瑶和佳音小时候天天待在一起。瑶瑶那个时候就聪明，现在长大了更是一表人材啊！这不都是你培养出来的吗？”宋父夸奖着佟瑶，却没有看佟瑶一眼，而是扫视着桌上的其他宾客，其他人自然是一一应和。

佟父摆摆手，但脸上的表情说明了这句话他受用得很。

宋父拿起桌子上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李哥，我先敬你一杯。”宋父举起杯子，满脸堆笑。

宋佳韵的头往下低了些。

“老宋，客气了啊。你说，什么事。”佟父瞥了眼其他宾客，收起笑容，将倒满酒的酒杯搁在桌上。

“哎，就是我家这个老二，不是刚考完中考吗。考得还算不错，那个景行给她打电话了，说是让她去呢。”

“哦，瑶瑶以前的学校嘛。”佟父看向佟瑶，“学费是有点高，但学校本身还是不错的，是吧？”佟父笑着，眼神扫过宋家夫妇尴尬的表情，最后落到佟瑶身上。

“不是因为学费，他们给我免学费了。”沉默的宋佳韵忽然开口。

“问瑶瑶呢你插什么嘴。”宋父不满地瞪了宋佳韵一眼。

“我…”宋佳韵刚想争辩，就被母亲拉住手臂，警告她不可以再说了。

“是这样的，景行是免学费，但是景行不提供宿舍，景行还在新城区，老宋和我现在租的房子远不说，还小，孩子也大了，也不可能挤一张床上…”宋母接下话茬。

“那让妹妹来和我一起住不就好了吗？”佟瑶一下子就听出了弦外之音。

“真的吗？哎呀，这，瑶瑶，不麻烦你吧？”宋母笑意难掩。

“怎么会！我刚好觉得一个人在家孤单呢。”佟瑶想起了今早出门时家里的一片狼藉。客厅随处可见的酒瓶，酒杯，躺在地上睡死过去的林释月，手里还攥着昨晚打德州的扑克牌。

宋家父母二人集体朝佟瑶的父亲看过去。

“她的房子，她自己做主。”佟父摆摆手。

“太谢谢你了啊哥，我干了，你随意。”宋父急忙满上二人的酒杯，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快谢谢叔叔和瑶瑶姐姐呀。”宋母急忙催促宋佳韵。

“谢谢。”宋佳韵深埋着头，整个人都躲到了母亲身后，佟瑶看不清楚宋佳韵的表情。

“你快来敬姐姐一个呀！”宋父对佟瑶笑了一下，那葡萄干儿一样大的眼珠子里装满了谄媚。

“不用了叔叔，您还是和我爸爸喝吧，爸爸专程给您留了瓶好酒还没动呢。”佟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心底却是一阵恶寒。面前这张脸上堆了太多的赘肉和讨好，再看一眼她就要吐了。

“哎呀老宋，年轻人的事让她们自己处理，来来来，喝！”佟父把宋父唤到自己身边。

“你记一个瑶瑶姐姐的联系方式吧。”宋母拽了拽宋佳韵的手臂。

宋佳韵没有任何表示。

“没事的阿姨，佳音姐有我电话的，让她给妹妹就行。”佟瑶握住宋母的手。

“瑶瑶，真是麻烦你了，这孩子性格就这样，你别和她一般计较，阿姨替她谢谢你。”宋母语气激动，她的手干瘪而粗糙，把佟瑶攥得生疼。

“不用谢谢我，阿姨，真的，一点小事而已。”佟瑶忽然发现宋家姐妹都继承了她们母亲的眼睛，恍惚间连笑容都真挚了几分。

又客套几句后，宋佳韵跟着爸妈离开了，佟瑶看着宋家夫妇又端着酒杯去应酬其他桌的宾客，而宋佳韵独自回到了只剩她一个人的桌上，看着宋佳韵的背影，想起自己方才答应的事，佟瑶的愧疚感也减轻了些。

“说吧，想要什么？”佟父看着女儿，笑着点燃一根香烟。

“什么意思？”佟瑶看向父亲。

“你帮宋家的忙不是想卖爸爸人情吗？”

“不是，我没什么想要的。”佟瑶看向宋佳韵的方向。

宋佳韵还是那低落的样子，握着筷子的手只是转着放菜的转盘，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

“你要真觉得孤单可以养个狗啊猫什么的，和别人一起住是很麻烦的。”佟父顺着女儿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接着吸了口烟。

“不是因为那个。”佟瑶注意到父亲视线的移动，将头转了回来。

“瑶瑶，你心里有善意是宝贵的，但正因为善意的宝贵，你才要谨慎地，有目的地使用它，这和做生意投资是一个道理。”佟父瞥了眼身旁的人，那人也是很上道的抓来烟灰缸放到了佟父面前，佟父对那人点点头，抖了抖烟灰。

“我对生意不感兴趣。”

“爸爸只是举个例子。算了，随你心意吧，你让阿姨把客房收拾出来就行。一会儿吃完饭你就回去，知道了吗？”

“我提前走会不会不太好？”

“你来当伴娘已经是给够了面子，你还想掺合乡下人结婚那套？”

“你以前不也是乡下人？”

“我孩子不是就行。别跟我顶嘴了，赶紧让司机送你回去。”

“哦，说到司机，我今后不想再看见他了。”

“他干什么了？”佟父的表情严肃了些。

“现在是我需要替他解释吗？”佟瑶不耐烦地抱起手臂。

“…哈哈哈，你当然不需要。好，爸爸知道了，爸爸把他调去接客户就是了。”佟父笑起来，“你越来越像你妈了，这盛气凌人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是么。”佟瑶想起自己和母亲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联系了。

佟瑶敷衍完父亲，发现宋佳韵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佟瑶环顾整个礼堂，也没有看见宋佳韵的身影。

“找谁呢？”宋佳音挽着丈夫端着酒杯，笑着拍了拍佟瑶的肩膀。

“还能找谁？”佟瑶这才回过神，端起酒杯站起身来。

宋佳音已经脱下了婚纱，换上了一身红色的，带着金色花纹的旗袍，最上面的扣子松掉了两颗。宋佳音的新娘妆化得很完美，完全看不出平日里泛着乌青的嘴唇，连她小时候摔破下巴的疤痕也看不到，只能让人注意到她漂亮的眼睛了。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没有人察觉到她红得反常的脖颈，她喝多了。

佟瑶察觉到了，但她只说了一大堆恭维祝福的话，脱口而出，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

宋佳音愣了一下，举起酒杯喝下了一整杯白酒，然后是猛烈地咳嗽，被呛出了眼泪。周围的人都笑起来，包括宋佳音的丈夫。

宋佳音用泪眼看着佟瑶，嘴角却挂着和旁人相同的笑。

“我不太会喝酒，爸爸帮我喝吧。”佟瑶把酒杯递给了父亲，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去回应宋佳音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