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雪那天走出雪谷,走了整整十里。
她猜的没错,这狭窄的雪谷之外就是正常的天气,而且外面正值夏季,处处鸟语花香生机盎然。
无雪为躲避和预防龙昭的搜寻,故意偏离开小河下游的方向,悠闲地在山中待了好几天。
这天她骑着旺财,在傍晚时分来到了一个山村之中。
无雪因为嫌热,把灰色外袍脱下团在了腰上,露出里面的白色衣袍;后腰上还别了一个当武器使的长木棍。
这村子的炊烟,无雪早在远处就看到了;当了许多天的野人,终于能见着个人气。
村口立着一个石碑,上面刻着“金湖村”三个字。
这是无雪多年来见到的第一个除了越仙观外的有人的地方,她压住心里的好奇、疑惑和微微的兴奋,慢悠悠地向村口前进。
不过,等她靠近时,却感到几分不对劲……明明这里炊烟四起,村口为何一点人气都没有?
原本还迷糊着的无雪清醒过来,停下来观察四周。
“咻——”
几支箭突然射到前方的地面上,向上爆开不知由来的粉末,把旺财吓得嘶鸣出声。
两边的房顶上也突然冒出来许多箭,又在空中爆出了相似的粉末。
无雪立即捂住口鼻,抽出木棍挡箭。她正猛夹马肚子要驱马逃跑时,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个坠着铁坠的罗网,从天而降将无雪给捞到了地上。无雪被罩在网里,头脑迷糊身体无力,逐渐意识到那粉末应是迷药。
这时候两边出来人了,他们手里都拿着弓和其他家伙,在小心翼翼地向她靠近……
没有看清任何人的脸,无雪带着满肚子莫名其妙晕了过去。
无雪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着扔在地上。周围一片漆黑,只在角落露出一点昏黄的灯光
她在后腰腰带里掏出一片小刀,两下就割掉了绑着手的绳子。解开了全身的绳子后,她睁大了眼循着微弱的漏光摸索过去,发现了向上的阶梯。
原来这里是个地窖。
无雪蹑手蹑脚地向上爬去,走到了地面的地窖口。
隔着地窖口挡板,无雪听到外面有人低语。
“你说……这真的是那个……白衣老怪吗?我怎么看着像个小姑娘?”
“……老道士说,这老怪会装成人……”另一个人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道,“说不定,她身上……是披的人……”听起来是边说边睡着了。
“人皮?那也太真了……”
过了一会儿,还清醒的那人似是离开椅子站了起来,不知道做了什么决定,提着一盏灯走到了地窖隔板前。
隔板被打开,明亮的烛光照在了无雪的脸上。
那人和无雪对视,先是愣了一下,立即就被吓得松开了手,坐到地上叫出了声。
无雪推开隔板跳到地面,趁那人站起来之前快速地将他击晕了。
另一个人被叫声惊醒,也在清醒之前被无雪击晕在椅子上。
无雪走到屋门口,听到外面也有鼾声。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走出来,看见门两边也守着两个人,她将两个人点了穴让他们晕了过去。
月有微光,无雪想先找到旺财,却看到屋子前方的空地上架了个铁架子,铁架子旁边挂着不一样的长柄铁器。
这明明是一个刑架。
无雪脑子嗡的一下……她根本不是什么白衣老怪,这群陌生的乡野村民居然想审讯她?真是不知道该愤怒还是无语。
无雪抓紧行动起来,在屋后找到了旺财和她的包裹。
旺财身上还插着几支木箭,好在箭很粗糙,箭法也不准,没有伤到筋骨。
无雪两下把箭都清除了,把灰色外袍重新披上,又把道士头散下来绑着,骑上旺财往村外赶去。
天刚蒙蒙亮,无雪骑着马很快走到村子的另一头。
这一头人烟稀少,无雪感觉自己饿得有些手脚发软了,在一个冒炊烟的人家前停了下来——这家屋前一个年轻妇人在那儿,正准备担扁担去村里卖窝窝头。
无雪用她在雪谷木屋里搜罗到的铜钱买了俩窝窝头,坐到旁边啃。
半晌过去,无雪感觉到这妇人一直在偷偷地瞟她。
“小姑娘,你是哪里来的,这天没亮是要去哪儿啊?”妇人还不急着出摊,也坐下来跟无雪讲话。
“我是下游来的,上山采药,路过此处。”无雪转着眼珠随口应付着,又试探地问道:“娘子,我听说这里最近……闹妖祟?”
无雪的皮肤本来就如雪一样白,在这破晓时分也显得发亮;圆翘而非斜飞的凤眼带着疑惑的神色,转头看向妇人时,妇人竟有些愣怔。
妇人回过神来,夸张地叹了口气:“这妖祟,可吓人……我们这个村,已经有百号人被它掳去了。”
“我听人说,这个妖祟叫白衣老怪?”
“就是一身白衣裳才被叫白衣老怪的。”妇人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像是聊日常般说着,“这妖祟在夜里出没,溜进人屋里,悄没声地把人捉走,男女老少都捉,东边没了奶奶,西边没了孩子的。刘老道说这妖祟可能是吞人的,尸体找不到,啥痕迹也不留。”
“那……你不害怕吗?现在天还没完全亮。”
妇人斜嘴一笑:“我有刘老道给的驱魔符啊!”又拍拍胸口,“就贴在我胸口,那白衣老怪是怕的。”
无雪脑子转了一下,脱口问道:“多少钱?”
“一两银子。”
妇人凑过去小声地说:“这是刘老道秘密贩与我的,人用的多了就不灵了。”
无雪没怎么接触过银钱也知道一两银子不是什么小钱,如此昂贵的符纸,这刘老道怕不是个趁机坑人赚钱的。
不过,这白衣老怪跟她无雪有什么关系?穿白衣服的只有她一个人吗?这样草木皆兵,这群捉她的村人怕不是精神失常了。
“刘老道……他是何方神圣?”
“他是外边来的老道士。”
妇人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凑近说:“这几天都说,这老怪会伪装成人混进村里,小姑娘,你可要小心啊。”
“原来如此……那这刘老道,他不会捉妖?”
“恐怕是这白衣老怪法力高强,刘老道法力不够,不足以寻其踪迹。”妇人又叹了口气,“要是那后山上的仙人,还有可能收服那怪。”
“那为何不去请这仙人下来?”
“请啦!请了好多次了,这仙人不在山上!”
“那……该拿这老怪怎么办呢?”
“村长派人去山外另找高人去了。”
妇人突然看着无雪,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山上陡峭,要不别采药了,留在我家住几天?”又凑向无雪耳边,“我家有驱魔符,老怪不来我家。”
无雪疑惑地看向她,只见那妇人一直对着她在痴笑。
“我不……”无雪转头躲开妇人的手,站起来向妇人欠了欠身,“谢谢你娘子,我要赶路去了。”
消息打听得差不多了,无雪骑上马准备告辞。
那妇人站起来,笑着看着她。
窝头很好吃……无雪本想这么说,回头看到那妇人的笑,还是没有出声,扭头就驱马跑走了。
无雪驱马快跑,终于远离了村子,不觉来到了后山。
这山道为何有如此多的白山茶?
无雪自认不是个嗜花之人,但她一个漫无目的之人,又经历了一天倒霉事,被鲜妍草木吸引也并非不合理。
这山茶花越往深处越繁茂,似是有意地指向什么地方或隐藏着什么东西。
无雪随手摘下一朵放在鼻前深嗅,只觉这花香沁人心脾,微微有些迷人神智。
不知不觉间,无雪已来到一座山间楼宇前。
这山间屋宇高低错落,布局随散,周边木石修饰简朴自然,自有一股高峻清爽的仙气;外面只围着一圈矮矮的木栅栏和一扇木门。
这里……应该就是年轻妇人所说的后山仙家吧。
无雪想进去拜访一番。若真有修道仙人,可叫她去解决了山下村里那妖祟;若里面没有仙人,无雪也可偷偷参观一番。
无雪把旺财拴在外面,走到木门门口,发现上面的牌匾上有两个字:
虚亭。
无雪顿了一下,还是伸手推开了门。
所有屋门都开着,但一个人也没有。
无雪走近正房,看见正房大堂内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手握拂尘,半闭着双目,周围缭绕着云雾,面容恬润,态似观音。
正房没有人。无雪绕到正房后面,看到几间厢房,厢房内的月白纱帘随风飘摇欲出,中间有一个种满白荷花的池子。
那白荷花长得茂盛,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只感觉那荷花花瓣散发着朦胧怪异的白光。
无雪正想凑近观摩,忽然听到对面的房里传来一些响动。
无雪想着可能是仙家主人在,心内一喜,便向屋门走近了去。
纱帘在门口随风飘摇,无雪站在门外,正想走进去一探究竟,忽然一道黑色人影从屋内冲出,和无雪撞了个满怀。
无雪被撞倒在地,感到额头一阵酸痛,定睛一看,对面同样捂着额头站着的,正是龙昭。
“雪儿?”龙昭看到是无雪,立即走到无雪身边,想把她扶起来,“你没事吧……原来你在这里!”
无雪倚在龙昭怀里,看到龙昭梳得齐整的头发、漂亮的脸以及温和的担忧之色,竟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一阵沮丧和心虚涌上心头,同时身体立马变得僵硬,她默默转过头,闭眼晕了过去。
龙昭把假装晕过去的无雪抱起来,将她小心安置在了厢房内的榻上。
龙昭摸了摸无雪的额头和脸颊,又给她把了把脉,不知道晕过去的原因,决定先去给她找找醒神药。
等龙昭离开后,无雪偷偷睁眼查看,见龙昭暂时不见踪影,起身悄悄走出了屋门。
走往外面的路要绕远,无雪不多思量,直接在荷花池边施展轻功,向着对面的屋顶飞去。
眼看着屋檐就在眼前,无雪在空中突然感到脚脖子被拽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就猛地被拽进了池子里。
此时龙昭正好从厢房出来,看到了池面溅起的巨大水花。她立即扔掉了手里拿的药,极速奔跑过来跳进了池中。
龙昭看到了,一条从池中伸出的白绫,连着无雪的脚,将她直直地拽入了池子里;等龙昭入水追踪时,无雪已经消失在了水中。
这个池子的水深得十分反常,白荷花的茎梗从池面延伸到深深的池床,像是一片荆棘林。
龙昭心急如焚,但池子里根本不见怪物和无雪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