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沅怔了足足十秒。
从诧异到大脑空白,最后坦然。
她体会到了战俘般的待遇,仿佛听见厉承说,我不会处死你,也不打算释放你。
不知那些积压已久的不愉快,是否给他造成了一点心理问题。
这个猜测让她脊背发凉。
但她恍然发现,他眼底暗涌的情热不足以匹配他话里的阴沉怨恨。
丛沅拿不准主意。
心里百味交集,她碎碎念怼他:“心眼不大,狠话不少。”
她敛着一双动人的桃花眼,下唇被他咬出一小块血色,生闷气的样子比她笑起来还勾人心魄。
厉承定定看她一会儿,移开视线冷笑一声。
“你果然没变,一句话堵我三句。”他低身捡起手机塞回她手里,讽意轻飘飘,“算我拿你没办法。”
……干嘛把狠话说得那么暧昧。
丛沅舔了舔唇,被他咬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混蛋。
混蛋转身走向客厅,留她一人在门边,丛沅冒着自作多情的风险问:“你还喜欢我?”
厉承靠坐到沙发打开投影,姿态格外悠闲。
“你想太多了。”他毫无情绪地回答,“我恨你。”
空气陡然静下。
好吧,答案已经摆在面前,丛沅不想再费什么劲,沉默片刻说:“如果你说的藕断丝连,意思是把我当成砧板上的鱼,开心就给我洒点水,不开心就给我来一刀,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解气就好。”
换来他一句冷嘲热讽:“我没你说的那么有耐性,说不定明天就对你没兴趣了。”
她抿了抿唇,无精打采推开门,转身撂话:“那你尽早吧,万一拖到最后,局面就不是你说了算了。”
“丛沅。”
他淡声叫住她,“你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
包忘拿了。
丛沅若无其事折回客厅取包,身影在他面前一来一回,厉承眼皮都不抬一下。
空气里漫过一阵沁人心脾的果木香。
她人走了,香味还在。
-
之后几天,谁也没搭理谁,像一场默契的冷战。
周五傍晚,厉承提前开完一个会,独自驾车前往易明澈的会所。
场内群魔乱舞的香水味,让人不由自主想起那天,萦绕在他身边甜淡的果木香。
酒侍恭恭敬敬将厉承带到贵宾区,不承想,这祖宗落了座不沾烟不碰酒,也不泡妞,居然是来逗小孩儿的。
小孩儿在live台上打架子鼓,厉承坐在不远处朝他打个响指,小孩儿立刻把鼓棒交给别人,风风火火扑到厉承面前。
“承哥哥!”
小孩儿是易明澈的弟弟易思奇。
跟厉家严苛专横的家风不同,易家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无组织无纪律,家族内部盛产惊世骇俗的瓜。
易思奇也不知是易父和哪个情人生的,平时没人管,小学一放假就跟着易明澈在夜店里混。
如今混成了一个小鼓手,也算出淤泥而不染。
厉承单手接住小不点,把他甩到高脚凳上坐着,从长裤兜里拿出一块银色手表抛给他。
“新玩具。”
易思奇接住一瞧,目光大亮。
“哇啊!柯南的表!还能打电筒!”小孩喜笑颜开,捣鼓着手表问,“可以发射催眠针吗?”
厉承拨楞他的小毛头:“你想的挺美。”
易思奇乐呵片刻,一脸乖巧地问:“承哥哥,你又郁闷了吗?”
厉承轻轻挑眉:“嗯?”
“我老哥说的,你郁闷的时候就会造这些小东西来转移注意力,我每次收到玩具,都是托了你郁闷的福。”
易思奇满眼天真,“承哥哥,你下次郁闷是啥时候?我想要哈利波特的飞天扫把。”
静了静,厉承兀地失笑:“少听易明澈瞎说。”
易明澈正在几米外的卡座区撩一位女网红。
两人在躁动的DJ旋律里眉来眼去,女网红一晃眼看到远处穿黑衬衫的男人,视线定格片刻,对易明澈说:“假如我拿到厉承微信,今晚这单能不能给我免了?”
易明澈咬着烟笑:“妹妹,别一天到晚打我兄弟的主意啊,不如把我收了吧?”
“这话说的,易大少爷舍不得亏一桌酒钱啊?”
易明澈眯起眼:“这你就不懂了,亏钱事小,亏你事大。”
女网红撩撩头发起身,“借你吉言咯。”
说着便朝目标走去。
周围有女生团体注意到这一幕,一帮人借着DJ鼓点的掩护大声畅聊:“那不是虞菲菲吗?成天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她哪儿来的脸啊?”
“哪儿来的?问她的主刀医生咯。”
众人围着酒桌哄笑,有人插话:“差不多得了,人家整容又不碍着谁。”
“切,光整容不整脑,她真以为自己能踏进厉家大门?半只脚进得去我都算她厉害。”
“怎么,有说法?”
“道听途说呗,都说厉家老巫婆眼里容不得沙子,厉承他爸年轻那会儿不就喜欢沾花惹草吗,到头来呢,养在外头那几个全被老巫婆一手清理了。”
“啊?”有人狐疑,“我听到的版本,是老巫婆陆续给了每人好大一笔钱呢,出手特大方。”
“口水擦擦吧,这钱给你你要吗?人家暗里扣你一顶妓/女的帽子,年终给你结嫖资呢,你还流着哈喇子数钱?”
“那又怎样?干嘛跟钱过不去,假清高活受罪,只要我脸皮够厚,没人伤得了我。”
几人各执一词,有人劝:“好啦,各有各的活法,自个儿舒坦就好,谁管得着呢。”
最后言归正传,有个女生评价道:“说实话,虞菲菲不如去钓沈家那位呢,表兄弟两模两样,沈君杨有多好钓,厉承就有多难搞。”
显然,虞菲菲的搭讪行动以失败告终,只能识趣地离开。
这边镭射灯五彩斑斓,开始一场新的live表演,厉承帮易思奇调好表带,甩他回台上打架子鼓。
易明澈走过来搭肩:“什么时候来的?”
厉承八风不动:“你跟女人打赌的时候。”
“……这都能被看出来?”易明澈笑了笑,扬眉吐气地抽口烟,“幸好你帮我守住一桌酒钱,哥们儿今天亏大了,大明星闲得无聊又来跟我赌酒,我输她三局,表都赔出去了。”
厉承微抬眉梢:“黎桉一个人来,没带别人?”
“没啊,大明星每次都一个人来,点几个男模玩完就走,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偶尔有一辆小乌龟车来接她。”
“白色的?”
“对啊。”
…
丛沅本人不知道,她这辆白色mini还能被称作小乌龟车。
晚上九点多,丛沅到附近超市买东西,顺路开着小乌龟车抵达夜店后门。
熄火,正要拿出手机回复黎桉的消息,忽然望见前方那辆黑色劳斯莱斯。
男人西装革履靠着车身抽烟,神情平淡,眼神却牢牢定在人来人往的夜店后门,仿佛守株待兔。
完了。
丛沅在车里轻吸一口气。
黎桉的消息是三分钟前发的。
[我出来啦!]
……姐你还是别出来了。
晚了,黎桉已经被沈君杨捉了现行。
双方对峙片刻,黎桉落了下风,大胆承认自己偷玩男模,最后梗着脖子被沈君杨摁进后座。
劳斯莱斯带着怒意一溜烟开走,丛沅叹了口气。
手机忽然长震,来自微信通话。
丛沅盯着这个深蓝色头像足足五秒,不情不愿地接通,反用他先前的话术:“您有大晚上骚扰女合作方的癖好吗?”
听筒传出淡淡的风声,厉承默了会儿,气息很轻:“下车。”
“?”
丛沅下意识挺直后背,看向车窗外。
只见散乱的人影和颓靡的霓虹,不见某人的身影。
她半信半疑:“你在附近?”
他语气不变:“下车。”
听上去莫名有点执拗。
这人该不会喝醉了吧?
丛沅暗暗叹息,看来今天是出来积德行善了。
她边下车边问:“你是不是喝酒了。”
“重要吗?”
他声音听着很清醒,只是有点倦怠。
丛沅站在寒风旋卷的街边,四下看看:“当然重要,我从来不管醉鬼的事。”
“不需要你管。”
她险些词穷。
“那你干嘛给我打电话?”
“回头。”
她懵了懵,慢半拍转过身。
来不及看清他的脸,他的气息和温度已经合成一股透明的浪,不急不缓朝她涌来。
厉承抱住她,高高的个子因她的存在而俯低,他的脑袋搭在她肩上,安静又倦懒。
像某种经年未变的习惯,他手臂紧了紧,将她整个人圈住。
丛沅久未眨眼,顿在他怀里缓慢呼吸。
她全身的感官已经很尽力,却还是迟钝了些,没能及时反应这个毫无预兆的拥抱。
无处安放的双手滞在半空,假如往里收一收,就能环到他宽阔的后背。
不知他是不是真喝醉了,丛沅一只手轻拍他后背,企图试探他清不清醒。
“丛沅。”
她动作一顿。
“怎么了?”
他声音有点哑,字句沉顿地说:“我好恨你。”
随即像影片卡了一帧,所有声音都静了。
丛沅暴露在寒风中的手略微发紧,无计可施一般攥住了手机。
通话保持着,他现实中说出的话,与听筒里的声音重叠出短暂时差。
一前一后,像含义不同的两句。
都怪风声干扰,明明是“我好恨你”,却让人不小心幻听成——
我好爱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好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