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咆哮声撕裂了空气,如同被困在钢铁牢笼中的野兽发出的怒吼。赛道上,一辆通体漆黑、点缀着烈焰般红色条纹的赛车,正以一种近乎癫狂的速度撕开气流,在每个弯道都划出惊险而精准的弧线。
驾驶舱内,秦溯全神贯注,头盔下的眼神锐利如鹰。方向盘在他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每一个微小的调整都传递着人与机器之间无间的默契。他享受着这种极速带来的掌控感,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甩在身后,包括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
“溯哥,稳住!领先1.2秒,保持这个节奏,最后三圈!”耳机里传来车队工程师略显紧张的声音。
秦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脚下油门丝毫未松。他透过护目镜,能看到后视镜里对手车辆那不甘示弱的模糊身影。
就在这时,侧后方那辆明黄色的赛车突然开始异常逼近,试图在一个并不算宽敞的弯道内侧强行超越。
秦溯眉头一皱,心中暗骂一声。是“黑豹”车队的霍顿,一个出了名喜欢耍小动作的家伙。他稳稳守住行车线,不给对方任何空隙。
两车几乎并排入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在出弯的瞬间,秦溯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车尾被什么东西轻轻蹭了一下!力道不大,但在高速状态下,任何细微的干扰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他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以惊人的反应速度反打方向,稳住了瞬间有些躁动的车尾。车辆轻微晃动了一下,但依旧牢牢控制在赛道上。
而试图强行超越的霍顿,却因为这次危险的接触和自己操作失误,车辆瞬间失控,在赛道上打了几個转后,狠狠撞上了旁边的轮胎墙,溅起一片橡胶碎屑和尘土。
“黄旗!注意,3号弯出弯处事故!”工程师的声音立刻响起。
秦溯啐了一口,心中那股无名火蹭地就上来了。又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通过电台冷声道:“他刚才是不是碰我了?”
“录像回放角度不太清晰,裁判组需要进一步判定。溯哥,你先专注比赛!”
最终,秦溯凭借着绝对的实力和并未受到实质性影响的车况,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
黑白格旗挥舞的瞬间,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秦溯缓缓将车驶回维修区,车队成员们兴奋地围了上来。
他刚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因为激烈运动而泛着红晕的俊脸,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前,更添几分野性。还没来得及接受队友的祝贺,就看到赛事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和霍顿车队的经理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
“秦先生,关于3号弯的事故,我们需要和你谈谈。霍顿车队方面指控你危险驾驶,导致他们车手撞车退赛。”
秦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双平时看起来有些慵懒的桃花眼此刻眯了起来,透出危险的光芒。“我危险驾驶?你们眼睛……”他话没说完,就被匆匆赶来的车队经理老张拦住了。
“冷静,溯哥,冷静!交给我来处理。”老张一边安抚着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似的秦溯,一边陪着笑跟组委会的人周旋。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并没有像秦溯预期的那样顺利解决。霍顿车队一口咬定是秦溯故意挤压赛道空间,并提供了“精心剪辑”过的车载录像。更麻烦的是,霍顿在事故中据说造成了“轻微脑震荡”和“软组织挫伤”,正在医院“观察治疗”。
就在秦溯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赛事纠纷,最多罚个款或者下站退后发车时,一纸律师函被直接送到了车队总部。
秦溯拿着那张措辞严谨、盖着红色律所印章的文件,看着上面罗列的一条条罪状——“鲁莽驾驶致他人身体损伤”、“对赛事安全构成严重威胁”、“造成重大经济损失”……最后的那串索赔金额,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个足以让他这几年拼死拼活赚来的奖金缩水一大半,甚至可能动摇他车队根基的天文数字。
“操!”秦溯狠狠地把律师函拍在桌上,实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霍顿他妈的怎么不去抢?!”
老张愁容满面:“溯哥,这次不一样。他们请了律师,而且是非常厉害的律师。你看落款,是‘恒诚律师事务所’……”
“我管他什么恒诚恒伪!”秦溯烦躁地扒了扒头发,“他们想玩,老子奉陪到底!”
“关键是这个谢执律师,在业内是出了名的难缠,号称‘笑面阎罗’。他接手的案子,胜率极高,而且最擅长把对方逼到绝境……”老张的声音越来越低。
秦溯在听到“谢执”两个字时,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谢执?
不会那么巧吧?
那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中荡开了层层涟漪。五年了,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个人,忘了那段开始得轰轰烈烈、结束得却无比难堪的感情。
那个外表永远温和得体,笑容无懈可击,实则心黑手狠、算计死人不偿命的家伙……也叫谢执。
他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念头。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那个谢执,现在应该在某个顶尖的跨国律所指点江山,怎么会来处理这种赛车圈里的“小纠纷”?
然而,命运的戏剧性往往就在于它的“巧合”。
几天后,在车队会议室内,双方约定了第一次面对面调解。
秦溯穿着一身随意的运动服,双手插兜,故意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走进会议室,试图用满不在乎来掩饰内心那丝莫名的不安。
当他推开玻璃门,目光落在长桌对面那个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男人身上时,他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施了定身咒。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男人微微垂着头,正在翻阅手中的文件,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睫毛长而密。他似乎比五年前更清瘦了些,轮廓也更加深刻,周身散发着一种沉淀下来的、沉稳而锐利的气场。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僵在门口的秦溯。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男人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秦溯熟悉到骨子里的弧度——温和、礼貌,甚至带着点人畜无害的意味。但镜片后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中,一闪而过的,却是秦溯更熟悉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般的精准算计。
谢执站起身,动作优雅从容,伸出手:
“秦先生,你好。我是霍顿先生委托的代理律师,谢执。”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般醇厚,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秦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缺氧般的眩晕。他死死盯着那张五年未见、却无数次在他梦里以各种形式出现的脸,插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妈的!真的是他!
谢执仿佛没有看到秦溯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维持着递出握手的姿势,笑容无懈可击,继续用那温和的嗓音,吐出足以让秦溯炸毛的字眼:
“关于我的当事人霍顿先生,在比赛中因您的危险驾驶行为而遭受的严重损失和精神创伤……”他微微一顿,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意有所指地扫过秦溯紧绷的脸,才慢条斯理地接上:“我们今天是先私了,还是直接准备材料,法庭上见?”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角落。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谢执精致的金丝眼镜边缘折射出一点冷光,与他脸上那温和得近乎程式化的笑容形成鲜明对比。
秦溯感觉自己的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大脑。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窗外隐约传来的赛车引擎调试声。
谢执。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心底那扇尘封五年、锈迹斑斑的门。门后涌出的不是怀念,而是混杂着难堪、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刺痛。
“秦先生?”谢执见他没有反应,又微笑着唤了一声,伸出的手依旧稳定地悬在半空,姿态无可挑剔,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车队经理老张在一旁急得额头冒汗,悄悄捅了秦溯一下,压低声音:“溯哥!谢律师跟你打招呼呢!”
秦溯猛地回过神,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瞬间冲了上来,完美掩盖了内心的震荡。他无视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径直拉开对面的椅子,大刀金马地坐下,双腿甚至嚣张地架到了会议桌的边缘,运动鞋底差点蹭到光洁的桌面。
“少来这套。”秦溯下巴微扬,眼神桀骜地盯着谢执,“直接点,想怎么着?”
谢执看着他那副防备又张扬的姿态,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像是错觉。他从容地收回手,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优雅地坐回原位,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秦先生果然是爽快人。”谢执翻开面前的文件夹,声音平稳如初,“根据赛事录像——当然,是我们这边获取的版本——以及霍顿先生的医疗报告和财产损失评估,我的当事人有权向您索赔这个数字。”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文件上的天文数字。
秦溯瞥了一眼,冷笑:“碰瓷碰到老子头上来了?是他自己技术不行硬挤,失控撞墙,关我屁事!你们那录像掐头去尾了吧?”
“证据的有效性,自然由法庭裁定。”谢执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不过,我必须提醒秦先生,一旦走上诉讼程序,无论最终判决如何,漫长的审理周期、潜在的媒体□□,以及对您个人和车队声誉的影响,都是实实在在的损失。更何况……”他顿了顿,语气略带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以目前我方掌握的证据来看,陪审团倾向于同情‘受害者’的可能性,不小。”
老张在一旁听得脸都白了,连忙打圆场:“谢律师,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我们溯哥绝对不是故意的,这就是个比赛中的意外!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谢执将目光转向老张,笑容温和了些许:“张经理,我理解您的立场。所以,我方也并非没有给出‘私了’的选项。”
他重新看向秦溯,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他因紧绷而显得线条更加硬朗的下颌线。
“私了?”秦溯嗤笑一声,“怎么私了?让你们敲诈一笔?”
“索赔金额,可以协商。”谢执语气不变,“或者,秦先生也可以选择另一种方式,来弥补我当事人所受的‘精神创伤’。”
秦溯眯起眼,直觉告诉他,重点来了。“什么方式?”
谢执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一些距离,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带着点书卷气的淡淡香水味隐隐飘了过来。他注视着秦溯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回到我身边。合约,我帮你撕。”
“……”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老张张大了嘴巴,看看谢执,又看看秦溯,脑子显然已经跟不上这诡异的剧情发展。这是什么情况?律师调解现场变成了情感纠纷现场?还是某种新型的威胁手段?
秦溯先是愣住了,仿佛没听懂谢执在说什么。随即,一股被羞辱、被戏弄的怒火猛地窜上头顶,烧得他耳根通红。他“噌”地一下站起来,由于动作太猛,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
“谢执!”他几乎是咬着牙根低吼出这个名字,五年未曾出口,此刻却带着滔天的恨意,“你他妈什么意思?!耍我玩呢?!”
看着他炸毛的样子,谢执反而缓缓靠回了椅背,唇角那抹笑意更深了,带着点洞悉一切的了然,甚至一丝玩味?
“秦先生反应何必这么大?”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提议只是问了一句“吃了吗”,“只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备选方案而已。毕竟,金钱赔偿是弥补,其他形式的‘补偿’也未尝不可,不是吗?”
他说话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秦溯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那眼神,让秦溯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钉在解剖盘上的青蛙,无所遁形。
“你做梦!”秦溯气得胸口发疼,五年前分手时那种被对方冷静理智的态度逼到崩溃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谢执,我告诉你,别说门,窗户都没有!老子就是倾家荡产,也不会再跟你这种笑面虎有半毛钱关系!”
他一把抓过桌上那份该死的律师函,三两下撕得粉碎,狠狠摔在地上。
“法庭见就法庭见!谁怕谁!”他撂下狠话,眼神凶狠得像要扑上去咬断谢执的脖子,“我倒要看看,你这张巧舌如簧的嘴,能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说完,他再也不看谢执一眼,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几乎要实质化的怒火,“砰”地一声甩上门,震得整个会议室似乎都颤了颤。
老张被这巨响吓得一哆嗦,看着满地碎纸屑,又看看依旧稳坐钓鱼台、甚至还慢条斯理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的谢执,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啊谢律师,溯哥他、他脾气急了点……您别见怪,这事儿我们再商量,再商量……”
谢执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板上,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个气冲冲远去的身影。他脸上那完美的职业笑容微微收敛,眼底深处,翻涌着更为复杂的情绪,是算计得逞的满意?还是别的什么?
他对着惊慌失措的老张,重新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没关系,张经理。我有的是时间,等秦先生冷静下来。”
与此同时,冲出会议室的秦溯。
他一路疾走,脚下生风,所过之处,车队的工作人员都能感受到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纷纷避让。
“砰!”他一脚踹开休息室的门,反手锁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谢执那句“回到我身边”。
五年了。
他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可当那个人再次出现,用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他才发现自己筑起的所有防线,脆弱得不堪一击。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五年前的片段——校园里,谢执抱着书本,对他温和浅笑;辩论场上,谢执逻辑缜密,将对手逼得节节败退;还有最后那场争吵,他失控的怒吼,和谢执始终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厌倦的眼神……
“操!”秦溯低骂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储物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为什么偏偏是谢执?
为什么他要用这种方式出现?
那个“私了”的条件,到底是他谢大律师为了赢得案子不择手段的新花招,还是……?
不,不可能。
秦溯立刻否定了脑中那个荒谬的念头。谢执那种人,利益至上,怎么可能还对五年前那段早已结束的关系有丝毫留恋?
这绝对是他精心设计的又一个圈套!一个用来羞辱他、打击他的圈套!
绝对不能上当!
秦溯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他走到洗手台前,用冷水狠狠冲了几把脸,试图让混乱的大脑清醒过来。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凶狠、头发凌乱、水珠顺着下颌线滴落的自己,咬牙切齿地发誓:“谢执,你想玩,老子奉陪到底!看谁玩死谁!”